南宫笑傲轻颔首,不语。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上邪
南宫茧望着南宫尹朗朗吟来的稚嫩模样,忽然眼里一暗。而他身后的南宫笑傲,也在同一瞬间紧了紧身子。
明明各有所思的两人,此刻却仿佛有所共鸣一般,相知相痛。
女子如浮花,飘到哪一位,看造化。
谁与谁的过去,镜花水月般,软化。
零 六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忽然有个黑色人影从窗外闪过。
南宫茧无声无息睁开眼,披上衣服轻手轻脚推开门,隐隐可闻空气中不安的骚动。
思然与木然被南宫笑傲派出去,今夜都不在他身旁。
他闭上眼,居然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暗夜影卫的气息。
突然,一阵劲风轻拂他的发丝。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一黑衣人夹在怀里,脖子上多了把匕首。
“你是谁?”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南宫茧仔细嗅了嗅身后的血腥味,微微眯起眼,“你又是何人?”
黑衣人闻言紧了紧手中的匕首,睁大黑色面罩背后的双眸上下打量怀中挟持之人。对方镇定的问话根本不若一个黄毛小儿所有,脸上所戴的形状怪异的银质面具在黑暗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他忆起坊间传言,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你就是南宫茧?”
南宫茧不意外的轻挑眉,不置可否。
“哈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快点带我去找南宫笑傲。”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南宫茧仍然一副淡然模样,丝毫不在意他脖子上那把匕首已划破他一层皮。
“传言南宫笑傲最为疼宠南宫家四少,不惜为其砸下重金打造了举世无双的银质面具。面具上还刻有四少的名讳。难道你要告诉我传言是假吗,四少?”黑衣人的语气尽显怀疑。
南宫茧愉悦的扬起嘴角,“传言是真的没错!可惜,是你找错人了。”
黑衣人正欲细问,眼前突然闪现一批如死神般泛着诡异气息的肃面影卫。
那为首之人,可不就是一身青衫的南宫笑傲。
“你要对我儿做甚?”南宫笑傲原本带笑的眼眸在看见南宫茧脖子上流下一条血迹后微微眯起,冰冷的语气里隐约可闻一丝焦急。
“爹爹,疼!”南宫茧配合的一反之前态度,适时表现出一个小孩儿此刻该有的害怕模样。
“哈哈哈!南宫笑傲,没料到你也会有这一天吧?我要让你亲自体会,失去所爱的痛苦滋味。”黑衣人夹紧怀中忽然开始不停挣扎的南宫茧,只以为南宫茧之前所表现的冷静都是伪装,到了生父面前就露了馅。毕竟对方还是一个黄毛小儿,不是吗?
“慢着!”南宫笑傲微皱眉,颇讶异对方突然的歇斯底里。“冤有头债有主!放了我儿,我南宫笑傲任凭你处置。”
“那么,我要你在我面前自废武功!”黑衣人眯起狠毒的双眼,口出狂言。
“好!你先放下我儿。”南宫笑傲的脸上依然带着朦胧微笑,仿佛他所答应的是件无谓的要求。
黑衣人忍不住仰天狂笑一阵后才道,“江湖传言果然不假!枉你南宫笑傲身为一代袅雄,也有如此下场。好,我要让你儿亲眼看着你落得怎生狼狈!”
他伸手欲掀开南宫茧脸上的面具,冰凉的触觉刚停留在指尖,心口处忽然泛起一阵剧痛。
他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身下的小人儿。空白的大脑只来得及加大手上匕首的力道欲致对方于死地,可惜,他已经失了最佳时机。
南宫茧用力推开黑衣人倒在他身上的笨重躯体,摸了摸脖子上被加深了几厘的血痕,扬唇冷笑。“我说过,你找错人了!”
黑衣人眼神一暗,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两个暗影上前动作迅速的把尸体拖下,其余的影卫也在南宫笑傲的示意下隐入黑暗中。
徒留父子俩站在院子里静默相望,冷风拂过,空气里充斥的浓厚血腥味开始渐渐散去。
“为何动手?”两人气势相当的对峙了一阵,南宫笑傲率先开口。
“我不喜欢,有人胆敢触碰我的东西。”南宫茧抚了抚脸上的面具,像在拂去一些看不见的尘埃。
南宫笑傲听完南宫茧轻描淡写的解释后挑起眉,“你可知,他来自一个相当有名的杀手组织?”
“是嘛?想不到你挑选仇人的品味非同一般!”南宫茧讽笑一声,接着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你的演技假的真让人感到恶心!”
南宫笑傲眯起眼不怒反笑,“是嘛?彼此彼此!”
“另外,劳驾您下次多放些高手进来,普通三流的对手还不够让我好好热身。长此以往下去,恐怕我的武艺迟早日渐生疏。”南宫茧笑望南宫笑傲,不无挑衅道。
望着南宫茧眼里闪现的嗜血光芒,南宫笑傲面上笑得愈加亲切,“杀孽太重,你不怕死后下地狱?”
南宫茧闻言忍不住狂笑出声,他不知道,原来南宫笑傲也相信这世上存在地狱?真够讽刺!
笑过以后,他忽然没了再与南宫笑傲纠缠的心思。毅然转身回屋,留下轻飘飘仿佛叹息般的一句话,“地狱啊,我倒真得很想见识见识!”
南宫笑傲站在原地望着南宫茧渐渐远去的瘦小背影许久,眸中思绪转了又转,脸上的笑意终于不见。
有趣,真有趣!养虎为患?那又如何!这世上,从来只有他南宫笑傲不想要的,而没有他得不到的!小家伙,你以为你逃得开?!
直到感觉南宫笑傲的气息后,南宫茧才从房门后慢慢滑落在地上。
伸出右手,仍然在微微发着抖。他刚才,就是用这只手,刺穿那个黑衣刺客的心脏。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居然没有任何一丝真实感。
尽管在这个没有人权的封建社会浸淫了许多年,那并不代表,他真的彻底融入这里弱肉强食的生活。
他的心里,依然还存在着文明社会的人文主义道德观。
只可惜,一步错,全盘皆输。
从他作出那个了结以后,他只能成为一个无血无肉的魔鬼。没有爱,更没有恨。
南宫茧,字重生。宁负天下人!人若负他分毫,他必数倍奉还!
行至窗旁,南宫茧用力吸进夜里冰凉的空气,稳下略微混乱的情绪。
握紧不再发抖的右手,再抬眼时望见院子里凭空出现的一人,他难掩惊讶的挑眉。
黑暗中,依然可见那人一身白衣胜雪的干净装扮。相信见过他的人都会认为,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穿白衣。
南宫茧并未与此人有过真正的接触,除了因为南宫笑傲的顾忌外,更是因为他自己不欲接近那样纯粹的倾城美人。他与他,本就是那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也不必,相交。
南宫茧摸上脸上的面具,把所有惆怅隐在其下后,淡然开口,“有事儿?”
南宫澈一向极少开口,仿佛天生少了语言神经般。他透明空洞的眼睛对上南宫茧,直接,而冷冽。
“你不开口,我是不会明白你想表达的。”南宫茧轻扬嘴角愉悦道。对待小孩子,他一向很有耐心。
“你知道?”南宫澈亲启嫣红的唇瓣,声音如金属质感般冷冽。
“是的。我知道。”南宫茧悠悠然与对方打着哑谜。
南宫澈冰雕一般的脸色不见丝毫改变,然望着南宫茧的视线里冷意更甚。
南宫茧并未把南宫澈眼里的杀气放在眼里,依然保持唇上的笑痕。“放心,我的记性不好,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了!”
对方依旧冷冷的望着他,似乎对他的好意并不领情。
“不要这样看我!就算我说出去,对我也没有好处不是?”南宫茧沉吟下了,忽而继续道,“你可知,你所拥有的,其实比你想象的更多?!”
南宫澈清明的眼里忽然起了一丝涟漪,似懂非懂的他,只得冷哼一声后绝尘而去。
哎哎,才十三岁,剑法与轻功就已经这么好了。南宫茧望着南宫澈消失的方向不无羡慕的感叹道,他比起人家来,似乎差上不止一截两截啊!
又一阵冷风吹来,吹散南宫茧额前的碎发。一首《闺怨》,迷离了谁的双眼。
风潇潇雨霖铃兮易水寒
人间百年不过上天瞬间
常言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唯愿偕子之手与子同老
无奈华发早生容颜易老
又谁知自古多情空余恨
空残留此恨绵绵无绝期
人生百态几家欢几家愁
堪不破世事滚不出红尘
寂寞伴凄凉青丝伴长灯
红颜多薄命君子多薄情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恩爱到白头穷徒惹佳话
青春复年少轻狂笑风流
零 七
南宫茧满了十岁这年,终于再次见到他这一世的生母——南宫府二夫人。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个可怜卑微的女人,也是最后一次。
床上病得只剩皮包骨的瘦弱女人微微睁开眼看着坐在床边的他,南宫茧发现,他的五官多数遗传至她。
无疑,这个女人曾经是个美女。瓜子脸,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梁,嫣红的唇。无奈,岁月催人老。
如今这个出气不比进气多的女人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摸摸南宫茧这个从一出生就被她遗弃的苦命孩子。
可惜,女人细瘦的手才伸到半空中就落了下来,再没了动静。
从头至尾,南宫茧都是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他并未见到一个生命在他面前消逝。
这个据说疯了整整十年的女人,终于解脱了,在她得到片刻的清醒前。
南宫茧伸出手,慢慢合上女人无法瞑目的双眼。她的眼里也许有不甘,有愧疚,有遗憾。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爱恨,无论对错,无论失得。从此,一笔勾销,再无执迷。
出门的时候,南宫茧意外的看见一个人。
“你可真无情呢!你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