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之父蔡元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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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之父蔡元培-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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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布衣骄人”林纾,他是1852年生人,其实前清并没有给这位举人多少恩宠。不料到了清亡以后,他却数十次地远赴河北易县的清陵。一到陵前,必伏地失声痛哭,引得守陵的侍卫们都不知所措。这倒使人想起了明末清初的怪人顾炎武,当年也曾频繁地奔波数千里,十余次往谒南京明孝陵和北京十三陵的情景。也许为了褒奖他以布衣身份甘为前清遗民的忠心,溥仪曾恩赐他“烟云供养”和“贞不绝俗”等题字。他不仅如一般旧臣犬马衔恩,九顿伏地,作感激涕零状,还得意地写下了“从来天语不轻赐,自问布衣无此荣”的诗句。

    可就是这么个奇特的人,在民国初年又一度成了大量引进西方小说风靡文坛的时髦人物。也许在世界翻译史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他靠翻译欧美小说成名,本人却不懂外语。通过别人口述,他用一手桐城古文翻译了各国的小说一百七十余种。像《茶花女遗事》、《迦茵小传》、《红礁画桨录》等等,使人们于中国旧小说之外,又发现了一个新天地。可是到了陈独秀、胡适出名之时,他终于成了以反对白话文闻名的老古董。

    徐树铮翻开第四卷三月号的《新青年》,先粗粗看了几眼,劈头就问:

    “这王敬轩为何方人士?那行文的口气怎么挺像琴师呀?”

    林琴南神色严峻地点点头,说:

    “这位壮士倒不失为儒林英雄,一副古道热肠的豪气,今后老夫倒想结识一下。”

    徐树铮又低头看起那篇《奉答王敬轩先生》,很快被奇特的文风吸引住他对林琴南一直很恭敬,刚才一接到电话就赶来林琴南对他也欣然以“吾友”相称,许其入弟子籍。不但愉快地出任他所办的正志学校教务长,而且文字交往也很多。林琴南曾为徐氏评点的《古文辞类纂》作序曰:

    又铮长日旁午于军书,乃能出其余力以治此,可云得儒将之风流矣。

    徐氏好舞文弄墨,喜欢填词。林琴南擅长书画,又作了一幅《徐又铮填词图》相赠。

    徐树铮读了一个开头,先被文中那种油腔滑调的口气惹笑了,他讪讪地骂了一句:

    “这化名‘记者’的小滑头,难成大器!”

    那封署名为记者的长信是这样开头的。

    敬轩先生:

    来信“大放厥辞”,把记者等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照先生的口气看来,

    幸而记者等不与先生见面;万一见了面,先生定要挥起巨灵之掌,把记者

    等一个嘴巴打得不敢开口,两个嘴巴打得牙齿缝里出血。然而记者等在逐

    段答复来信之前,应先向先生说声“谢谢”,这因为人类相见,照例要有

    一句表示敬意的话;而且记者等自从提倡新文学以来,颇以不能听见反抗

    的言论为憾,现在居然有你老先生“出马”,这也是极应欢迎,极应感谢

    的。

    可是再看下去,徐树铮的剑眉便皱紧难怪老先生要大动肝火,文章的矛头全是直指林琴南的。不过老先生也确实太好名,太喜欢争强好斗。他身为前清处士,本无君臣之分,偏不遵守常道,作出谒陵等极显其孤忠的举动来。他又以一介儒生,与包括溥仪在内的显贵来往,力图平交王侯,名扬士林。他当年就和段祺瑞玩过一回感其知遇,而拒其征聘的小把戏,搞得自己也很狼狈。那是两年前,段祺瑞出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的第四天,就屏去侍从,亲自来林府邀请他出任顾问。林琴南以前清遗民自居,自然拒绝应聘。但内心又未尝不感激这段知遇之恩,还专门写了一首《段上将屏从见枉,即席赋呈》的诗回赠。使段祺瑞透过云雾江天,还是看见了一颗与严子陵一样虚荣孤傲的心。

    徐树铮还有很多正事要办,像去年十一月下台的段主子经过他精心谋划,将于这几天复任国务总理。刚搭起戏台的安福俱乐部,也正等着他去安排贿选议员活动。他见这里无非是些笔墨官司,便想急于脱身。他终于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劝慰起老先生来:

    “琴师,何必与这些乳臭未干的无聊文人计较有学生在您想骂就骂,要如何出气就如何出气,一旦他们出轨了,我自然会出面说话的。”

    林琴南却不愿放他走,见这位弟子有点不上心,他不悦地提醒道:

    “又铮你怎么也糊涂自从蔡元培主长北大后,盘踞在里面的全是一批当年的革命党。我怀疑这是孙文安插在你们眼皮下的一支人马,要不怎敢如此猖狂?”

    徐树铮的心一惊,又面色紧张地坐了下来。屈指数来,当今中国惟有南方临时政府的孙文难以摆平。冯国璋讲起来还算是“北洋三杰”呢,却比黎元洪容易对付得多。段祺瑞去年一下台,“督军团”又复活了,而且比当年阵营更为浩大,增添了曹锟、张作霖两员大将。他们联名电请北京政府颁发讨伐西南的命令,吓得冯国璋六神无主,步步退让。最后任命段祺瑞为“督办参战事务”,还下手令说,参战事务均交“参战督办”处理,无需呈送总统府和国务院。老段打着这块招牌,很快让这个机构成了拥有无限权力的“太上政府”。但徐树铮并不满意这种局面,为了促使老段复出,他又施出一计,以“接洽国防”为烟幕,去奉天和张作霖做了一笔交易。

    原来老段下台前向日本订购的一批军械将分批运到秦皇岛和北京,据说仅其中一批就可装备十二个旅,这无疑是块肥肉,对把持着北京政府的直系军阀冯国璋来说,是近水楼台,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而徐树铮却秘密地和张作霖达成了协议:奉军原有六个旅在关内,再进关六个旅去武力抢截。截留的军火奉方得四分之三,徐树铮得四分之一。奉军一进关,冯国璋就十分害怕,“督军团”趁机联名通电请段祺瑞再次组阁,冯国璋终于低三下四地全部答应

    为了另立国会,竟选出自己一派的议员,徐树铮又叫来了王揖唐一起商量。王揖唐不愧为老牌政客,含威一笑说: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办一个政党就行这件事只要给我钱,反掌可成。”

    于是,徐树铮请示老段后就拨出了八十万大洋,王揖唐利用这笔钱,果然没几天就纠集起一批人马,成立了一个组织。这个成立大会是放在安福胡同的一个宅院里举行的,故起名叫“安福俱乐部”,简称为“安福系”。

    徐树铮想了想,觉得形势并没有这样严重,那蔡元培、李石曾还有吴稚晖、张静江等是一帮自说自话的无政府主义空想家,平时孙文也不太敢寄予厚望。他终于找理由搪塞了林琴南几句,匆匆地出了门。

    林琴南又咬牙切齿地捧起《新青年》,读了起来。见堂堂徐上将终于走了,内屋里闪出一位学生模样的人,他叫张厚载,是林琴南以前在中学任教时的学生,现在在北大法科政治系读书。张厚载可是他得心应手的一根拐杖,还兼着《神州日报》的记者。笔头也灵,常侍候左右,帮他出些点子跑跑腿。

    林琴南又用手指猛戳起那篇文章,气得浑身都抖颤起来:

    “你看看!看看!他怎么能这样诬蔑老夫?真是可恶之极。我一定要反击!”张厚载为了安慰先生,也只好再一次凑过脑袋,硬看下去。

    林先生所译的小说,若置之“闲书”之列,亦可不必攻击,我们何必

    苦苦地凿他背皮。若要用文学的眼光去评论他,那就要说句老实话:便是

    林先生的著作,由“无虑百种”进而为“无虑千种”,还是算不了什么。

    何以因为他所译的书:——第一是原稿选择得不精,往往把外国极没

    有价值的著作也译了出来。真正的好著作,却是极少数,先生所说的“弃

    周鼎而宝康瓠”,正是林先生译书的绝妙评语。第二是谬误太多,把译本

    和原本对照,删的删,改的改,精神全失,面目皆非;这大约是和林先生

    对译的几位朋友,外国文不甚高明,把译不出的地方,或一时懒得查字典,

    便含糊了过去;林先生遇到文笔蹇涩,不能达出原文精奥之处,也信笔删

    改,闹得笑话百出。以上两层,因为先生不懂西文,即使把原本译本,写

    了出来对照比较,恐怕先生还是不懂,只得一笔表过不提。第三层是林先

    生之所以能成其为“当代文豪”,先生之所以崇拜林先生,都因为他“能

    以唐代小说之神韵,辶多译外国小说”,不知这件事,实在是林先生最大

    的病根。林先生译书虽多,记者等始终只承认他为“闲书”,而不承认他

    为有文学意味者,也便是为了这件事。当知译书与著书不同,著书以本身

    为主体,译书应以原本为主体;所以译书的文笔,只能把本国文字去凑就

    外国文,决不能把外国文字的意义神韵硬改了来凑就本国文。即如后秦鸠

    摩罗什大师译《金刚经》,唐玄奘大师译《心经》,这两人,本身就生在

    古代,若要在译文中用晋唐文笔,正是日常吐属,全不费力,岂不比林先

    生仿造千年以前的古董,容易得许多?然而他们只是实事求是,用极曲折

    极缜密的笔墨,把原文精义达出,既没有自己增损原义一字,也始终没有

    把冬烘先生的臭调子放进去。

    所以他们译了一世的经,没有自称为“文豪”,也没有自称为“译经

    大家”,更没有在他所译的三百多卷经论上面加上一个什么“鸠译从经”

    的总名目!

    

    “够了!够了!羞煞老夫矣!”林琴南终于如丧考妣地举起无力的老拳,瘫倒在靠椅里。

    他又开始剧烈的哮喘,老脸涨得鲜红。张厚载慌忙上前倒茶捶背,好言相慰,直至老人渐渐平静下来。

    当林琴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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