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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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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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骂了句脏话,甩开步子追了上去,一把拽住莫青荷的胳膊:“你耳朵聋了吗,我让你回来!”
    莫青荷倔强的咬着嘴唇,用力要推开他,山里夜晚安静,两人的争吵已经引起了八路军营地的注意,不远处的油布帐篷亮起了煤气灯,隐约有人伸着头往外看,莫青荷又气又窘,毫不示弱的冲他喊:“姓沈的,我是唱过戏当过兔子,不代表我这辈子都由着你作践!”
    沈培楠拉住了他的手臂,自认为胜券在握,一脸怒容顿时散去,箍着他的后背往臂弯里搂,低低的叫着宝贝儿,听见他这一句话,动作突然停了。
    “作践?”他后退一步,从上到下打量莫青荷,一双漆黑的眼睛忽然带了点复杂的神色,像在反复思量这句话的意思,半晌抬起胳膊,泄愤似的用手背抹去下颌摇摇欲坠的一滴雨水,反问他:“莫青荷,你说我作践你?他妈的你说老子是作践你?”
    莫青荷全神贯注跟他扭打,试图挣开他的禁锢,冷不丁身上的力量撤去了,他虚晃了一下,险些站不稳,再抬起头时,正撞上沈培楠的眼神,莫青荷知道他是真急了,沈培楠真动怒的时候不骂人,也不说那些下流话,灼灼的一双黑眼睛盯住自己,嘴唇抿成一条缝,好像要把所有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那目光却烫的好像要把他的魂都挖出来。
    莫青荷梗着脖子,暗地里攥紧了拳头。
    “小莫,你跟着我的时候,你想读书,我送你去读书,你说想家,我托朋友翻遍北平城找你的阿娘,为了保住你,那么要命的节骨眼上我跟东洋鬼子翻脸,回老家的第一天,满屋有头有脸的宾客,他妈的老子三十几的人了,当众被抽大耳瓜子,就这样我都护着你,生怕你被家里人欺负,当初莫老板爱吃的、爱穿爱用的,咱们家哪一样短过?这他妈的都是作践!”
    他恶狠狠的攥住莫青荷的一条手腕,手上使足了力气,硬是攥出了几条蚯蚓似的红痕,声音像打雷似的从喉咙里往外滚:“我那么宠着你,怕打起仗你没有着落,天天为你操心后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从我这里偷情报,跟你的师兄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闭着眼全当看不见,啊?这他妈都不是作践,你有真心,你莫少轩从头到脚都是真心,你的屁股都比老子的脸干净,我没心,老子就没心吗?”
    莫青荷站在原地,一只腕子被沈培楠拎着,骨头被攥得发疼,只觉得全身如遭雷劈,过去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驱散了回忆的影像,他跟沈培楠相隔咫尺,几乎要被他的眼神烧成了灰烬。
    “沈哥,沈哥你别说了”莫青荷失声叫了出来,伸手要去抱他,被沈培楠一下子挡开了。
    然后他听见沈培楠的声音带了轻微的哽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失去爱侣后隐忍的痛苦,埋藏在内心深处,白天与友人觥筹交错,深夜一个人守着早已散了的家。沈培楠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脸贴脸的压住他,那压抑的咆哮就在耳边回响,震得他心神俱裂:“今天伤了莫团长的面子,我一点不落的赔给你!这山里两万多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全在看着,全在听着,沈某人效忠党国近二十年,找了个老婆是共党特务,我他妈不在意,我给我老婆道歉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挺直腰杆,后撤一步,声音像打报告似的响亮干脆:“国军第八十三军军长沈培楠,今夜出言不逊,请莫团长海涵!”
    接着以标准姿势立定,板板正正的冲莫青荷鞠了个躬。
    莫青荷在他对面站着,彻底惊呆了,半张着嘴,瞪大眼睛望着沈培楠,两只脚像根植进了地里,一动不能动的生受了这一礼。
    沈培楠直起身子,眼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壳,很固执的转头,用军装袖口飞快的擦了一下鼻尖。从额头到下巴的轮廓是一条深刻的曲线,鼻梁挺直,眼窝微陷,眸子里倒影着不知何处的一点曦光,七年的峥嵘岁月把男儿的硬朗和傲骨磨砺成了沧桑,但人还是那个人,事也还是那些事,莫青荷盯着他看,对自己说其实我都忘了,然后喉头就哽住了。
    他红着眼眶,往前迈了一步,像要投进沈培楠的怀里,然而脚刚抬起来,他却改变了想法,连连往后退,沙哑着嗓子朝他喊:“你这头犟驴,蠢货,老顽固!你干什么!我好好的带队打仗,眼看都快成家娶媳妇了,你非得招我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这两声喊出口,还没等沈培楠答话,他突然一跺脚,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草棚,布鞋踏出了一路泥点子,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地面积了深浅不一的小水塘,沈培楠一个人站在雨里,朝着草棚的方向,看见小窗亮起昏黄的煤气灯光,既不上前,也不离开,站成了一棵笔直的松树。
    莫青荷倚在门后,胸口砰砰直跳,感觉肺腑都灌了滚烫的蜡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沈培楠的声音像洪钟似的在他耳边回响,却分辨不出到底说了什么,他把房门紧紧拴住,仿佛是一条刚被捞出水的活鱼,张着嘴大口喘气。
    然后他奔到窗边,躲在窗框后头,只露出一只眼睛瞧外面的动静,外面的小土坡上,那影子还静静的杵着,他看着看着,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七年了,他在这七年的时间里,一颗心沉了又浮,浮了又沉,将期待和愧疚熬成了满腔怨恨,等待沈培楠的出现去填补心里的巨大空白,大约在他心里,对方还是那个粗鲁又贵气的将军,心怀家国大业,根本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但他没想到沈培楠也恨着他,恨到要当众剥开他的皮囊,让他磕头谢罪。
    他蜷缩在窗后,感觉身躯成了一块薄影子,被灯光穿透了,一寸寸被炙烤的发黄变脆,他不知道他们俩怎么就被逼到这种地步,内忧外患,没有退路,也没有活路。
    他用手捂住脸,退守在这间草棚里,这是他最后的阵地,然而这屋子也像惹了魑魅,幽昧的暗黄色灯火里,到处上演的都是他们的往事新事,他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被各种复杂而汹涌的感情吞没了,仿佛浊浪卷过海滩,剩下的,都是最干净的爱。
    他爱沈培楠,再怎么心怀怨恨,还是爱。大约沈培楠也爱他,否则也不用费尽心力的要跟他斗争到底。
    莫青荷把自己埋在稻草堆里,感觉浑身滚烫,他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宿。
    等再醒来时,外面还是夜色沉沉,煤气灯的光晕把屋里简陋的陈设都笼上了一圈毛边,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抱在怀里,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全身轻飘飘的没有力气,然而头脑却彻底清醒了。
    莫青荷像一支箭似的跳起来,心惊胆战的扑到窗前,往外一看,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碧空清洁如洗,一轮弯月横空出世,将地上的水洼照得晶晶亮亮,空气里有一股刚剖开的西瓜味,是夏夜的泥土腥,不远处的几棵大槐树底下,站着的却不仅仅是沈培楠一个人。
    国军队伍里,旅部以上的军官几乎都到齐了,一个个静默无声,站在沈培楠身后,在他旁边,还有几名穿灰布军装的人影,莫青荷定睛一看,竟然看见了四营长,带着小栓子和三四位同志,与国军保持了几米距离,站岗似的凝视着夜幕里的小草棚。
    孙继成与沈培楠离得最近,他也淋透了雨,倒不怎么狼狈,还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唇边一抹坏笑,用余光扫着沈培楠,道:“军座,我瞧着小荷叶儿醒了。”
    “妈的,你以为老子没长眼吗?”沈培楠身形不动,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好事没见着你,兄弟丢人的时候,数你来得最快。”
    说完斜睨着侧后方:“他妈的还带这么多人,你小子故意来拆台的吧?”
    “您不能这么说啊,有问题部队解决,进了队伍就是亲兄弟,这可是您的指示,我们这不也是着急嘛。”孙继成撇了撇嘴角,“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这还被包围着呢,我砸了好一阵子门才挨个儿叫醒,军座,不是我说你,这些当官的可得练练了,警惕性太低!哪天要是小日本摸进来,一个手榴弹全放挺了!你得下道指令,明天一早,我让团级以上军官通通集合,跟着我跑圈儿去。”
    他朝左右看看,见大家都面容严肃,干脆用两手放在嘴边拢成喇叭,朝草棚大喊:“喂,嫂子,哥哥们在这站了大半宿,冻的卵蛋都凉了,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别跟我们当家的置气了,啊?”
    沈培楠啧了一声,抬起腿踹了他一脚:“满嘴放屁!”
    这一帮军官平时只有讨论战况才有机会聚在一起,每次都严阵以待,生怕在长官面前出错,这次终于得以放松,一个个伸胳膊动腿,活动僵了大半夜的肌肉,显露出平时喝酒聚赌的兵痞样子,嗷嗷的跟着吆喝起来。
    就连旁边的八路军也加入阵营,拍大腿的拍大腿,拍巴掌的拍巴掌,小栓子还是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是件挺好玩的事,跟着咧开嘴嘿嘿直笑。
    就在这响成一片的不怀好意的笑声里,草棚的门突然开了。
    莫青荷走出来,踩着石头小路走到沈培楠跟前,大家一下子安静了。
    沈培楠不想在外人示弱,故意冷着一张脸,俯视着莫青荷,看见他军帽上端端正正的别着青天白日帽徽,眼睛里终于带了点温度。
    莫青荷没有理会他,站了一会儿,突然高高扬起右手,沈培楠反应极其敏捷,马上后撤一步,率先捂住脸,表情都扭曲了,瞪着他道:“小兔崽子,你再敢抽我一下试试?”
    莫青低着头,露出一段细腻的后颈,肩膀微微发抖,沈培楠以为他是要哭,手足无措的想上前安抚,莫青荷却突然仰起脸,眼角眉梢都写着幸灾乐祸,笑眯眯的望着沈培楠,然后就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亲了亲他粗糙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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