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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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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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带和莫青荷所居住的郊区别墅是不同的,自从北京改名北平,富户一批批南迁,整座内城成了贫民窟,没有下水道,吃水全靠小贩挑着水桶来送,一下雨,整片街区就变成一片混着牲畜粪便和垃圾的污水塘。黄包车一连淌过三道胡同,停在一座四合院前,车夫回过头,露出一口黄板牙说到了,沈培楠跳下车,搀了莫青荷一把,两人扑通一声,一起踩进了水里。
  一阵大风吹过,噗嗤一阵响,雨伞的伞盖被吹飞了,沈培楠手里只剩一根光秃秃的伞柄,那张黑油布像张开翅膀的大蝙蝠,被风卷着,飞的老高。
  莫青荷全身淋着雨,站在四合院的门口,看着里面东倒西歪的几间破房子,突然不敢往里走了。
  他熟悉这种地方,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种地方,天桥耍把式卖艺的人都住这种四合院,东家的孤老太婆,西家的得了癫痫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瞎眼的老头挽着闺女,拎着个破口袋,走街串巷的唱大鼓书,他和柳初刚离了师父自立门户时,跟几个师兄弟合租一间破屋,住的也是这种地方,白天在茶馆里扯着喉咙卖命,穿着挨了大半个月的饿才省出的一件衣裳,低声下气给阔人赔笑脸,晚上满身汗臭的回来,轮流倒泔水、掏厕所,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
  一间屋子的房门吱悠一声开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挽着裤管,用脸盆装水,一盆一盆的往外倒,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涝的不像样,那男的长得鼓眼泡大板牙,光着黑瘦的膀子,看见门口两名不速之客,扯着喉咙喊道:“喂,找谁的?”
  沈培楠道:“莫太太是不是住这里?”
  那女的想都不想,哗的泼了盆里的水,不耐烦道:“什么太太先生的,找错了,没这个人!”
  那男的闻言却停下动作,撑着腰站起来,问女的道:“最里头那个赵四莲,好像说过夫家姓莫,昨天刚有人跟我打听过她”
  那女的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把脸盆往门边一竖:“往里走,你们赶紧把那臭婆子弄走,烂死在屋里别人还住不住了,真是晦气”
  说完仍不解气,抄起一把扫帚,一下下往外扫水,骂骂咧咧道:“什么夫家不夫家,说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不就是个逃出来的姨娘,天天被追债的撵的这里躲那里藏,刚搬来时我看她那副花枝招展的样子就知道不正经,可不就是,还没住两天,一个男的接着一个的往家里领,现在得了病,哪有一个还肯上门”
  沈培楠不听她废话了,拉着莫青荷往里走,穿过第一间大院子,绕过一道小门,又是一间院子,最靠北的一间门户紧闭,大门却没有上锁。
  院外一阵黄包车的车铃响,好像又来了客人,隐约传来那女的高亢的嗓门:“哎哎,你们怎么又来了,前天刚捐过税,家里一粒米都没有,实在拿不出钱了”
  沈培楠推开小屋的门,往里看了一眼,身子一僵,突然转过身,把莫青荷拦在了门口,低声道:“不是这一位,回去吧,我们找错了。”
  莫青荷固执的推着他,朝那黑黢黢的小屋深处望去,轻轻道:“你让我看一看,让我看一看。”

    57、

  沈培楠拗不过他;被他从胳膊底下绕了进去;莫青荷提着满手大包小包的礼物;一步迈过门槛;刚一进门;突然被一股恶臭熏得险些摔个跟头,等他站稳了,只见一间窝棚似的破屋,已经家徒四壁,唯一的一扇小窗糊着旧报纸,被风刮得扑啦扑啦的响;光线从报纸的缝隙里照进黑黢黢的屋子;家具只有一张土炕和一座泥垒的灶台,扔着一只空瓢。
  屋里到处漏雨;滴滴答答的雨水把炕淋透了,一床薄被子黑的像一块油毡,定睛一看,里面躺着个烂虾一样的女人,全身散发出腐烂的恶臭,绿头苍蝇嗡嗡的围着她打转儿,一张脸的嘴唇和眼睑都快烂没了,嘴角长着大疮,翻出黑红的肉,牙齿掉的只剩三两颗,白生生的往外呲着。
  莫青荷被眼前的情景骇得倒吸一口凉气,沈培楠把他往后一拦,忍着冲鼻的恶臭,率先走上前,掀开油毡的一角,趴在女人脸上的苍蝇受到惊扰,嗡的一声四处飞散。
  沈培楠扔放下被子,拍了拍手,回头冲莫青荷道:“没气了。”
  莫青荷的手一松,拎着的纸包一股脑儿掉在了地上。
  “阿娘,阿娘”他大步往前走,沈培楠回身用身体阻挡着他,低声道:“你安静点,还不确定这是不是”
  莫青荷突然不动了,他抬起头,静静的望着炕头的土墙,沈培楠跟着回头,沿着他的视线,只见墙上端正的挂着一只玻璃相框,镶着一张黑白相片,是一名穿旗袍的美人的半身照,玻璃片蒙着厚厚的灰尘,依稀看得出相片中的人有着丰润的嘴唇,浓密的睫毛,围绕一双多情而忧郁的眼睛。
  沈培楠的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相片中的人的额头、眼睛和鼻梁都同莫青荷像极了,她把一只手伸进一头蓬松的卷发里,微微抬起下巴,妩媚的笑着,眼睛却流露出孩子气的神采,好像一位未经人事的少女,正努力的向大人学习卖弄风情。
  这样的笑容,沈培楠一天可以在莫青荷脸上看到无数次,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便叹了口气,转身揉了揉莫青荷的肩头,道:“节哀。”
  院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五六个身穿黑制服、头戴大盖帽的巡警冲进来,一个推一个聚到床前,又都厌恶的捂着鼻子往后退,戴昌明高高的擎着雨伞,腆着肥胖的肚子,带领两名洋大夫穿过小院,一叠声喊沈师长,进门看见眼前的景象,张大嘴望着沈培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莫青荷和沈培楠被大夫要求退到门口,屋里的一行人被戴昌明指挥着泼洒消毒水,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巡警署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不一会儿便收拾了一只铁皮箱子,送到两人面前,莫青荷人看了看沈培楠,见对方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就伸手打开箱子,一件件检视里面的物品。
  箱子里放着些小孩子的东西,一双旧的看不颜色的虎头布鞋,一条用红绳子穿起来的铜钱项链,一件小小的棉袄,莫青荷抖着手,从箱底找到几张发黄了的相片,拍摄的都是一个秀气的小男孩,其中有一张,他乖乖的坐着阿娘膝头,额头点了个红点儿,细细的手指抓着母亲的胳膊。
  莫青荷看着手里的相片,半晌挤出一丝苦笑,对沈培楠道:“阿娘不能带我回家吃饺子了。”
  “我出去走一走。”他把相片重重交回沈培楠手上,撑起雨伞,不等他回答,转身朝雨帘迈了出去。
  沈培楠没管他,走回屋里,戴昌明搬了只马扎坐着,见沈培楠进来,指了指地上放着尸身的担架,为难道:“大夫说是上午断的气,烧了吧,这雨下的太大,埋了怕有传染病。”
  沈培楠绕到灶台边,掀开唯一的一口大黑锅的锅盖,里面空空如也,几粒老鼠屎已经被风干了,灶底放着一只黑米缸,掀起盖子一看,缸底一粒米也没有,一窝红彤彤的小老鼠刚生下来,母耗子蹲在一边,一双绿豆似的眼睛警惕的瞪着他。
  沈培楠心里发烦,把锅盖哐当一声扔回去,在屋里走了两步,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骂道:“我这欠揍的急脾气,他就这一个念想,现在可好,什么都没剩下。”
  他这一巴掌抽的又实在又利落,呲牙咧嘴的半天才缓过劲来,戴昌明正喊口号指挥四名巡警抬担架,闻声唬了一大跳,急忙道:“这事是兄弟弄砸了,昨天接到消息后应该先来看一趟再拍电报,没想到弄成这样”
  沈培楠努力活动面部肌肉,没有答话,他和戴昌明分属不同系统,再有火也不能发到对方身上去,便摆了摆手表示谅解,沉声道:“找几个管事的把后事办了,北平是你的地界儿,你看着办,我信得过你。”
  说完,他在戴昌明的肩膀上轻轻一拍,抄起墙边的一把雨伞,大步走了出去。
  大杂院已经闹翻了天,师部听说沈培楠连人带轿车被暴雨困在了内城,赶忙调了一辆军用吉普过来接他,巡警们忙着维持秩序,左邻右舍的住户听说附近死了人,还出动了军方,一个个放下手头的活,淌着齐膝深的污水跑出来看热闹,一帮拖着鼻涕泡的小孩躲在胡同口往里张望,活像一排高矮不齐的水鬼。
  等巡警把赵四莲抬出来,大家既恐慌又好奇,先做出十分诧异的样子,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互相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又纷纷点头嗟叹世风日下,抬人的巡警离得近了,看热闹的人群都吓白了脸,掩着鼻子,呼啦一下往后散开。
  沈培楠一路出了大杂院,在小胡同里看见了莫青荷,正蹲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下面发呆,沈培楠淌水走过去,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弹的意思,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道:“都办妥了,回去吧。”
  莫青荷仰起脸,一把伞挡不住从四面八方刮来的雨水,水珠从发际流出来,沿着他的脸往下淌,在下巴归结成一处。沈培楠看不得他这样,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让你失望了。”
  莫青握着他的手站起来,仍旧抿着嘴唇待在原地,沈培楠也不催他,摸出烟匣子,点了一根香烟,转手递给莫青荷,自己又抽了一根出来点燃,叼在嘴里一口口吸着,两人各撑一把伞,躲在青蓝的烟雾里一起静默的观望伞外的雨帘。
  巷口的一拨穿布褂子的孩子看够了热闹,打打闹闹的互相泼水玩,莫青荷听着远处的笑声,突然开口道:“没关系,我都懂,就算见到阿娘,也不能重来一遍了。”
  “十多岁的时候,有人看上我,说只要我跟着他,以后就不用在茶馆熬日子,如果不答应,一辈子都别想在北平出头。”他转头凝视着沈培楠的眼睛,“好过一段,他腻了,把我介绍给了别人,后来,为了活下去,还跟过很多人。”
  “云央说得对,你们这些人的心是最容易变的,我们不想尽办法往上爬,就要被一脚踩进泥里,那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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