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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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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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字眼太过刺耳,跟来的群众发出一阵嗡嗡议论,沈疏竹目光如炬,脸皮涨成紫红色,压抑的悲伤和愤怒一下子爆发了。
  “滚回去,滚回你们的西北山沟!”沈疏竹的眼眶布满血丝,声音低而嘶哑,“你这种人,连给沈家佣人提鞋都不配!”
  他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过来,冲莫青荷的右脸挥出饱含愤怒的一记老拳,莫青荷躲也不躲,只觉得颅腔嘭的一声响,对方硬而消瘦的手骨撞上自己的下颌骨,整个牙床一阵剧痛,鼻子火辣辣,涌出温热的液体,头晕目眩,口腔腥甜,他咬破了一块牙肉,往地上呸地吐出一口混着血的口水。
  还没有从这一记猛击中恢复过来,沈疏竹如一头狰狞的恶兽,把莫青荷按倒在地,两手摇撼着他的肩膀,把他的后脑勺往地上的一块石头猛磕,一拳接一拳往脸上砸,边揍边恶狠狠的咒骂:“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你给我滚!滚!”
  人群发出尖叫,莫青荷的朋友迅速冲上前,试图按住沈疏竹的手脚,沈疏竹尽力挣扎,削薄的嘴唇不住打哆嗦,他虽一向文弱,使出全身力气也让人不可小觑,一时竟谁也制不住他,莫青荷受伤颇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看见沈疏竹涨成猪肝色的脸,从心底闪过一句话。
  什么狗屁任务,老子不干了!
  那一记老拳的余威尚在,莫青荷的两耳嗡嗡作响,沈疏竹的脸在他的视野里成了一团晃动的模糊影子,他为自己感到可怜可笑,他到底欠了这家人什么,又造了什么孽,要被他们这样欺负!
  同行的伙伴已经拉住了沈疏竹,莫青荷缓缓坐起来,连喘了几口气,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哭也似的望着沈疏竹和身后的几名沈家佣人,无力的摆了摆手,哑声道:“我走,我马上就走。”
  “我敬你家出过沈哥和老太太那样的人物,才特意赶来杭州,要不然我早就去前线了,何必跟你们纠缠!”
  他想把话说得硬气些,然而喉咙像风箱漏气似的发不出声音,大量口水涌进口腔,一颗后槽牙隐隐作痛,他吐出一口含糊的血,沈疏竹见他仍有力气说话,带着小厮又要往前冲,莫青荷被朋友挡在身后,正当两拨人难解难分,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呼喊:“闹什么,当老太婆死了么!”
  这一句斥骂响如铜钟,如千里传音一般让水潭边聚集的人都震了一震,人群鸦雀无声,自动让出一条道,沈老太太被沈飘萍搀扶着,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快步走来,看见仍在手舞足蹈发疯的沈疏竹,二话不说,扬起手杖往他侧腰抽了一记,沈疏竹仍要辩解,又挨了一拐棍。
  沈太太怒意凛然,因为来的匆忙,没有敷粉,面发红光,乌黑油亮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格外严厉骇人,她不顾佣人的劝解,厉声道:“要不是四丫头跑来报信,我还不知道家门要出汉奸!”
  她对沈疏竹喝道:“跪下!”
  沈家家教甚严,沈疏竹犹豫着向左右看了看,不敢提出异议,两膝一软,在泥地里跪了下来。
  老太太点点头,立刻有佣人摆好一把椅子,搀扶老人落座,莫青荷腰膝酸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垂着肩膀盘腿坐着,弓起后背,两手握着自己的脚踝。他想好了对策,无论被拷问什么,一概应承下来,立刻收拾东西走人,哪怕辜负老谢的信任,这一家人是不能撼动的,他也不能再忍受了!
  老太太四下一望,锐利的目光略过陆婉仪的尸身,低声念了句佛号,立刻有佣人上前用白布盖住陆婉仪的面部,老太太又转向莫青荷,沉声道:“听老四说了,昨晚是你不肯救陆家姑娘?”
  莫青荷嘴里含着血和沙子,不敢往外吐,一口咽了下去,点头道:“是。”
  老人略一沉吟:“你知道这丫头是谁?”
  “见过一面,去年秋天跟沈哥一起”他知道犯了沈太太的忌讳,声音低了下去,“并不是不想救她,实在没有办法,我们跟日本人数量悬殊,一旦交火,没有一分胜算”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太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上前。
  莫青荷不解其意,往前挪了两步,沈太太并不满意,一直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腿边,才点头应允,她审视着莫青荷浮肿的脸,掏出一块清洁的白绫手绢,细细擦拭他嘴角的血丝和脸上的尘土,手法轻而细致,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她的眼神也格外柔和,用手抬着莫青荷的下巴,打量他的样貌,半晌柔声道:“长得精神,戏唱得也好,有胆识有决断,配的上我家老三。”
  莫青荷一下子仰起脸,怔怔地望着老太太,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只见沈老太太并无一分说反话的意思,很疼惜的抚摸他的鬓角,老人凉而松弛的手划过他火辣辣的面孔,他听见沈老太太用哄婴孩的语气对他说话:“老三不在,没人护着你,好孩子,在我们家受委屈了。”
  那一方白绫帕子透出淡淡的中药气息,从鼻尖吸入肺腑,莫青荷偎在沈太太身边,只觉得周遭全是让人安心的药气和棉布香,他听到一句委屈,胸中一阵汹涌的酸苦,像被灌满了咸涩的海水,他是受了委屈,这委屈没处说,也不能说,只能不声不响的一个人扛着,快要压断了脊梁。
  老人的手放在他的后脑勺,轻轻揉着磕破了的地方,时不时低头吹一口气,莫青荷脑子里的弦一下子断了,他把脸埋进老人膝头,恨不得嚎啕大哭一场,但他只是紧紧抓着沈太太毛呢外罩的下摆,像获得了终身的倚靠,胡乱向他幻想中的亲人诉求:“阿娘,阿娘,我想他,我真的想他。”
  缀在胸口的戒指硌得他骨头疼,他知道,眼前的老人和他真正的娘并不是同一个,他的娘早成了一撮细细的灰,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天气,被潦草地埋在北平西郊的坟地里,眼前的人跟他并无瓜葛,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他太需要一点感情的支援。
  沈飘萍在沈太太身后站着,看见莫青荷的狼狈,偏过头,用小指指腹轻轻揩去眼角的一点水光。
  沈太太并没有纠正莫青荷的错误,她深深俯着身子,怀抱接纳了他,掌心摸着他的脑袋,低声重复道:“阿娘知道你心里念着老三,阿娘也想他,好孩子,孩子受委屈了。”
  沈疏竹跪在一旁,终于按捺不住,用膝盖往前挪了两步,控诉道:“妈,婉仪尸骨未寒,你怎么能向着这几个共匪”
  “孽子!”沈老太太抬起身子,一瞬间恢复了怒意凛然的神色,一手放在莫青荷的后脑勺,另一手紧抓着龙头拐杖,皱纹纵横的脸猛然绷紧了,厉声道:“三十多的男人,一天到晚只会做些酸诗,保护不了老婆家人,过两天苦日子就想着投敌卖国,沈家家门不幸才出了你这个败类!”
  “从今往后,谁再跟我的小莫儿过不去,休怪老太婆不客气!”她撑着椅子扶手,颤巍巍的站起来,向四周环视一圈,大声说道:“大家在一起逃难,就都是一家人,我们带了好厨子,今晚请大家喝酒,一是谢这几个孩子的救命之恩,二是庆贺老太婆花甲年纪,再添一个好儿子!”
  莫青荷已然呆若木鸡,沈老太太嗔怪着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起来,然后将拐杖抛给沈疏竹,一手扶着莫青荷,一手挽着沈飘萍,再不理会看热闹的众人,目不斜视的沿着山路往回走,利落的吩咐道:“走,回家。”
 
    81、

  夜幕又一次笼罩了寂静的山岗;当夜,莲花峰东麓的山中古刹,迎来了一场奇特的晚宴。
  寺庙伙房架起大锅;添满木柴的灶堂被耀的通明透亮;在沈家干了多年的老厨子亲自操刀;用好不容易得来的豆腐做一道素鸭子,一面念念叨叨的挥着汤勺;一面四下巡视;指挥庙里的两名小沙弥添水加柴;胖胖的身形像个转轴子;在伙房方寸之地转来转去。
  应寺僧的要求,除了孩子和怀孕的女人,其余难民一律吃斋饭,其实也无须强求,逃难期间物资匮乏,几口袋粮食,再加寺院储存的豆子和白菜,熬成糊糊涂涂的一大锅,一人分一大勺,就是难得的美味,至于救济堂的孩子们,则每人分到了一块夹着肉罐头的硬面包,青菜豆腐煮出的汤水里额外洒了一把鲜红的小河虾。
  江南饕客在吃食上一向挑剔,如今一切删繁就简,市民们穿着数日未曾濯洗的衣裳,捧着五花八门的食具,吃得有滋有味。
  伽蓝殿的后堂却是另一番景象。
  经历了连日的迁徙和惊吓,大家都急需要一点放松,寺院主持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绍兴黄酒,又抬来一张木板桌子,垫平了四条腿,大家点着蜡烛围拢在桌边,一边吃饭一边交谈。
  沈疏竹一直没有出现,沈家的大儿子沈立松,整晚都在盘算怎样在经济管制时期从银行取出一笔余款,也吃得心不在焉。莫青荷被沈老太太问着,讲了许多延安的生活,他口中贫苦却快乐的西北农村让沈家的小丫头们连连咋舌,沈飘萍也听得入了迷,几乎忘记了先前的龃龉,当听到在西北,女人可以跟男人一样穿军装上战场,她喝了一点酒,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烛火,两腮微微泛红,目光湿润而热切。
  莫青荷第一次发现,在他心中傲慢无礼的沈家人也有可爱的一面,譬如良好的家教,每当他开口,就连老太太在内,每个人都安静地倾听,没有人会突然打断他的发言,当言及他与沈培楠的过往,小丫头们竖着耳朵,捂着嘴嗤嗤偷笑。
  沈老太太贴身的老佣人为莫青荷盛了一碗汤,抿嘴笑道:“当初三爷留洋回来,说起要参军,除了老太太,全家没有一个同意的,都担心他从小被人伺候惯了,到了军营里,连被子都不会叠呢。”
  莫青荷的眼神被烛火照得格外柔和,起身接过汤碗,笑道:“我们在北平住着,他时常还要嫌我邋遢的。”
  “部队有部队的规矩,哪能让他还像以前一样。”老太太撇撇嘴,鼻梁皱起细纹,轻轻嗯了一声,“我倒是担心,他那个火烛郎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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