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上星子未落的时候满船原本睡着的人都醒了,倒不是因为靠岸或者遇袭什么的,而是黑魆魆的这种时候有人在唱曲儿!
宁琥珀随意穿戴双眼无神的穿过走廊步下台阶,果然见那尊贵的太子殿下正在吊!嗓!子!不仅如此,他还做出婀娜的形态,连神情都一丝不苟,活生生一个思…春少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站那儿看了会儿,元宝悄无声息来到她身边,宁琥珀轻声问道:“你家主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元宝挠挠头:“没有啊,昨儿安寝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呢。”
“那就是没人暖床孤枕难眠,果然遭报应了。元宝,晚上让厨房准备些麻辣的菜色。”宁琥珀一本正经吩咐道。
“是,奴婢记下了。”元宝说道,也不奇怪,这位宁小姐看着娇娇弱弱的,偏爱吃辣的,也不忌讳被人瞧去姿态不雅。
“免得明早他还荼毒别人耳朵。”宁琥珀得意一笑转身上楼补觉去了。
船已快靠岸,上了岸就是北地了。
京城来的圣旨对太后的打击很大,次日看起来形容憔悴,眼下一片黯淡,宫女偷偷告诉苏盛锦说太后老人家一夜辗转未眠,太后毫无精神,苏盛锦看着眼圈微红,又想不到劝慰的话——昨晚安慰奚景恒之语不过是空话,以太后这般年纪,进了京心情抑郁,定是有去无回的了,太后一向不喜欢花哨虚言,苏盛锦也不是巧嘴之人,于是便静静挨着太后坐着。
奚景恒为劝慰母亲,一日三餐准时到寿安宫来陪太后用膳,太后也总是留下苏盛锦,只把那些美人良娣气得牙根子痒痒。
好不容易,过了半月左右太后气色渐渐好转了些,也有心情去画堂看戏,据说是从南边来的一个戏班子。
唱的曲子与北地的粗犷硬朗不同,南边的曲绵软婉转,台上那位浓墨重彩几乎不辨本来面目的闺阁小姐身段袅娜,声音清丽,眼睛含情,正娓娓唱着:“朱颜非故,绿云懒去梳。奈画眉人远,傅粉郎去,镜鸾羞自舞。把归期暗数,把归期暗数,只见雁杳鱼沈,凤只鸾孤。绿遍汀洲,又生芳杜,空自思前事。嗏,日近帝王都,芳草斜阳,教我望断长安路。君身岂荡子,妾非荡子妇。其间就里,千千万万有谁堪诉? ”
苏盛锦却听得有些漫不经心,一来,闵微云要入宫了自己的肚子却不知道能不能有消息,二来,台上那位小生虽然画得浓墨重彩,但她总觉得眼熟,和奚琲湛第一次登台时很是相似。那么金贵的人披红挂绿的居然一点也不丑——虽然后来被狠狠责罚,被贵族们私下里嘲笑,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仍旧我行我素,就是这份自在洒脱让她着实艳羡了许久。
微微摇头,怎么可能,奚琲湛如今不定在哪一座城游山玩左拥右抱呢?多年不见,也不知这位骄纵的太子爷长进成什么样了,会不会还那样张狂跋扈
想得入神,直到一个小丫头进来和晏璃耳语,晏璃面色凝重的来告知苏盛锦才回过神。
晏璃说苏家二管事来了,苏盛锦一惊,心知若非大事绝不可能派二管事的来,这戏无论如何是听不下去了,躬身去太后跟前告了假,太后听说也十分关切,命她快去。
苏盛锦脚步匆匆,完全不知道台上那道追随的目光。
二管事带来的消息于苏盛锦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她的娘亲苏夫人刚回到京城便一病不起,没几日便殁了,皇上钦封了一品诰命风光大葬,因为事发突然又不能停灵太久等两位王妃回去,所以时至今日才来报丧。
苏盛锦觉得眼前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手捂着胸口,晏璃忙上前扶,苏盛锦却吩咐道:“二管事一路劳顿,晏璃,你去安顿一下,春墨,你去画堂替我回太后和王上的话,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宫歇息片刻。”
两人领命而去,苏盛锦搭着一个宫女的肩回到自己寝宫,直到躺到床上才觉得自己已经虚脱无力,费力扯过被子把自己缩进去才敢把眼泪流下来。
世上再也没有人像母亲那样爱她宠她宽容她了,苏盛锦哭得透不过气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被子被一把扯开,奚景恒就坐在床边看着她,苏盛锦也看他。
如今母亲不在了,他心爱的人也要进宫了,她拼命要守护的后位真的还有意义么?
“苏盛锦,人死不能复生,你”
“我不能节哀。”第一次,苏盛锦打断他的话,冷冷的透着拒绝。
奚景恒愣住,两人对视片刻,苏盛锦忽然坐起下床,弯腰向奚景恒行礼:“妾身因母丧一时太过悲伤出言不逊顶撞王上,请王上恕罪。”
苏盛锦的变化太快,奚景恒有些无所适从了片刻伸手扶起苏盛锦:“孤王怎么会怪罪你。”苏盛锦的手在他掌中寒冷如冰。
奚景恒知道自己的劝慰也不能立刻让苏盛锦平复——况且,除了一句“节哀顺变”他也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劝慰她所以略坐了坐,吩咐宫女太监们仔细服侍就走了。苏盛锦重新躺回床上命熄了所有灯火,晏璃不敢睡,抱了被褥在熏笼上陪着。
☆、第八章
已是深夜,王城一处毫不起眼的客舍,二楼一间客房里奚琲湛临窗而立,又下雪了,后院里,宁琥珀正和戏班几个小姑娘小小子一起打雪仗玩,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
“爷,这是刚熬好的梨水,加了冰糖,您润润喉。”胖胖的元宝端着一个朴实的碗送进梨水。
奚琲湛无声接过,喝得默不作声,仍旧瞧着楼下院中。
“爷?天气寒冷,可要关上窗户?”
“没见着还不觉怎样,以为一切都好,今日瞧那气象,病入膏肓似的,原来的脸多圆润,现在像条风干的苦瓜,晚上怎样?”太子爷满脸担忧之色。
“主子,这丧母之痛,定然不会好,听说哭到现在,茶饭不思”元宝战战兢兢回道。
“怕一时好不了了。看她那眉头紧锁的样子,恐怕不得奚景恒喜欢,也没生下个男丁有所依仗,这下她娘又故去,日子可怎么过?”奚琲湛似是在自言自语。
元宝瞧着奚琲湛的神情也不做声,这会儿没法劝,劝多了怕这位多变的主子又生出什么事端
奚琲湛换了倚着窗框的姿势,楼下宁琥珀抬起脸朝他笑了笑,冷不防抬手就朝他扔来一个雪球,奚琲湛正想事情忘了躲,雪球就砸在了他肩头。
“一个人站着多没意思,下来一起玩呀。”宁琥珀欢快的声音传来。
奚琲湛随手放下梨水,抓着窗框一个鹞子翻身轻轻翻过窗户,翩然落地,惹得一众小姑娘害羞乱叫,没一会儿,大概哪个有眼色的唤了声,丫头小子们就都退去了,院中就剩下奚琲湛和宁琥珀两人。
“听说民间抛绣球招夫,爷刚才可是接着你抛的球了,小娘子。”奚琲湛笑着。
宁琥珀愣了下随即又笑:“既然如此,别怪我灭口啦!”说着话手里刚团好的大雪球就飞了过来,可是那个大雪球还没飞出多远就不知被什么击中变成了仙女散花样儿,在雪花簌簌中,宁琥珀眼看一袭青衫的奚琲湛飘飘而来,姿态极轻快优美,宁琥珀看呆了。
停在她面前的奚琲湛面带笑容,不似平日的戏谑轻薄,今日眼中盛着许多温柔与专注。宁琥珀只觉心口砰砰乱跳,身体被定住了一样动也动不了,漫天雪花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他却这样的宠溺她,她无数次都抗拒着,害怕自己的心沦陷,将来会换来伤心的结局,除却追封为大将军的爷爷和千户候的父亲的“光环”,她实在太平凡了,怎么敢奢望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有些人,有些情是这辈子逃不开躲不掉的。
宁琥珀想,算了,认了吧。反正皇上也是要把她赐给他做妃子的不是么?如果有爱会不会更心甘情愿些?
一个小小的雪球被塞到嘴巴里宁琥珀才回过神,雪已化了,顺着嗓子流下去,凉凉的,她愣了下,奚琲湛清清嗓子笑着说道:“爷的绣球你都吃了,不能反悔。”
他看见对面原本怔忪的女子忽然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没有平常女子的扭捏,是极开心的笑,她举起小小的手掌说道:“不离不弃,击掌为誓!”
听到这样的话语,奚琲湛中猛然想起当年对苏盛锦说过的话,那时候她拼尽全力救他于火海,他说“不离不弃”,她则一副要将他重新拖进火海里烧死的表情,好像他看出她是女儿身会毁天灭地似的虽然她和苏瑜很像,可毕竟男女有别,他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毛头怎么会连男女都分不出!
“喂,你后悔了?”宁琥珀歪着头,嘴角抿起,显然有些不乐意。
“怕你后悔!”奚琲湛轻轻把手掌贴住她的手掌,然后将那只小手紧紧握住。
“不知道这样私定终身我爷爷会不会夜里托梦来对我实施家法!”宁琥珀笑着说道。
奚琲湛便立时接道:“与爷同睡,爷跟他老人家谈。”
宁琥珀柳眉一竖使劲挣开了手“美得你”,然后笑着跑了,留下奚琲湛一个人在雪地里。
奚琲湛站了会儿,嘴角的笑意又慢慢隐去,心头莫名又烦躁起来,低声自语道:“祸害精,宁琥珀比你好多了!”
寒夜漫漫又是满室漆黑,到了后半夜晏璃支持不住略略睡去,等醒来时,紫檀桌上的烛火已经点燃,苏盛锦坐在桌边,手里还拿着火折子,烛光下苏盛锦脸色惨白,眼睛肿着,看起来憔悴不堪,仿佛盛开的花儿一夜之间被暴风雨吹落在地委于泥土。
“怎么不唤我?”晏璃未解衣,掀了被就下地了。
“去给我拿些冰块来敷一敷眼睛,再泡些润喉茶。”苏盛锦开口,声音沙哑。
晏璃赶紧去拿了来,近了才见苏盛锦满眼血丝,显然一夜未眠,晏璃一边为她冰敷一边说道:“太后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