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她却没有愤怒,没有哭泣,没有抱怨,只有那一双清明的眼,竭力回避着他愧疚的眼。偶然能碰上她的双眸,那眸子里却空无一物,无嗔无喜。这样的姿态,令他手足无措。
若是她责怪自己,他就还有希望。而现在,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她。
昨夜,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宝妃的位子已经空出来,朕想让你入住景玉宫,如何?”
她并不拒绝他的好意,如同没有拒绝他肢体上的亲昵一般,只道:“臣妾无德无能,怎敢入居景玉宫?春筱宫已经很好了。皇上若有心提拔,便封臣妾一个姝妃之位,也就罢了。”
是了,从今以后她便是他的姝妃,九妃之一。虽不若贵妃之位耀眼夺目,却也不似从前位居贵人时那般籍籍无名了。
可是,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里,他忽然空前地怀念起曾经的贵人来。
不知何时,卫明礼凑近他身边,轻声道:“皇上,皇后到了。”
这个女人,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观察得十分明了。偶有一夜他不在春筱宫中,她便会前来探望,准确地出现在他出现的地方。
可是细细想来,这也怪不得她。不止是她,宫中哪个女人对于他的临幸不是翘首以盼?
穆笙微微皱眉:“就说朕身子乏累,不见。”
卫明礼称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皇后是个鲁莽的女人,卫明礼说的话她未必肯听。穆笙虽称不想见她,却不一定能挡住她前来“视探”的步伐。穆笙懒懒地躺在宽大的软塌之上,想着皇后随时可能会进来,心中烦躁。
正想着,卫明礼已经进来,手捧一青瓷罐,秉道:“皇后娘娘已经离开,听说皇上身上不爽利,特带了消乏的南杏参地鸭汤给皇上用。”
听闻澹台明荣没有进来,穆笙有些意外,他此时身体劳乏,腹中略感饥饿,这南杏参地鸭汤却是来得合适。让卫明礼掀开青瓷盖时,一阵浓香扑鼻而来。卫明礼将汤倒在瓷碗中服侍着穆笙喝了两口,只觉得入口香咸,滋味鲜美。
穆笙暗想,澹台明荣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知理贤惠了?
心中究竟还是思念起许蝉儿来,不可抑制。于是那汤便也失去了滋味。穆笙
不由自主地披了衣站起来,对卫明礼道:“去春筱宫。”
轿子尚还没有接近春筱宫,在吱呀吱呀的轿声中,遥遥地便看见数盏橘黄色的宫灯,一如既往,明亮地悬挂在春筱宫前的永巷。
穆笙心中顿时温暖起来,之前的失落去了大半。在这样的寒夜,因为有了一个守候的人,自己便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伫立在宫门看夜的宫人,远远地便望见了皇上的轿子,声音中带了几分欣喜,拉长腔调道:“皇上驾到!”
穆笙掀开帘子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笑意。却见一个身姿娇俏,清丽绝伦的女子迤逦地迎了上来。身穿水葱色嫩绿罗裙,披着雪狐围肩,一张俏脸白皙中透着娇红,腮边挂一丝浅笑,在雪白披肩的簇拥下,越发显得脱尘不俗。
见她气色情绪皆佳,一扫先前的阴霾之气,穆笙只觉得满心欢喜,大步地迎了上去,柔声问道:“蝉儿,你身子大好了?”
许蝉儿笑着点点头:“托皇上的洪福,臣妾的身子已经无恙了。”
穆笙也不管周围还站着棠三及一班宫人,一把将许蝉儿楼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细细地摩挲着她的脸,声音里净是宠溺的疼爱:“小丫头,有多久没和朕这般亲近过了?”
许蝉儿将脸偎在穆笙的胸前,依旧笑着,眸子里却闪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皇上这是说哪里话,臣妾不是日夜陪在皇上身边么,何曾有一刻远离?”
穆笙吻着她的发,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声音有些模糊:“蝉儿,朕要的是你的心。”
“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的,心也自然归属于皇上。”
许蝉儿说的柔婉流畅,似乎是无懈可击。穆笙不愿再多想,只是深深地抱着她,地。
一旁站立的棠三别过脸去,对宫人们道:“你们先下去吧。皇上和主子这里,有我照顾。”
宫人们领命退下,只余棠三一个,远远地望着似神仙眷侣一般的两个璧人进了卧房,心思却开始漂移。
今晨,因留意到许蝉儿近来食欲不振,她特意叮嘱膳房里送来清新爽口梗米粥,一小碟腌黄瓜,一小碟腌鸭肉,一小碟蜜汁鹅肝,和一些式样精巧,味道爽利的小点心。
许蝉儿见了,果然高兴,除喝了一小碗梗米粥外,还吃了半个花卷。
棠三见她心情好,便有意无意地问:“皇上往常都是跟主子一道用早膳,今天怎么没见着呢?”
许蝉儿放下手里漱口的香茶,淡淡道:“皇上昨夜没有睡好,今天一大早就起身去早朝了。”
棠三一面忙着撤掉早膳,一面道:“皇上近来面色憔悴了,精神也不大济,想是跟睡眠不佳有关系。以前皇上瘦虽瘦,脸上气色却不差,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
许蝉儿听了,只是不语。
棠三见时机恰当,便上前道:“主子,不是我多嘴,皇上怕是因为见主子你心中不快,所以才寝食难安的。”
许蝉儿微微皱眉道:“他好与不好,都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主子,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棠三只觉得心中有些难过,她明白许蝉儿在这一场浩劫中所受的伤害,足以令她对穆笙的任何抱歉的举动视而不见,却隐隐地觉得,穆笙那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他绝不是那种耳根子软,随随便便就能听信谣言,而将自己最为宠爱的女人送进天牢的君主。这么久以来,她深深地敬上了这个看似古怪,实则用情至深的年轻的皇上。他对于许蝉儿,不是寻常君主朝秦暮楚式的宠爱,而是人间最为质朴和专一的深情。而许蝉儿,偏生又不是那种虽君恩而沉浮的女子,她向来有自己的主见,看似柔弱,实则强韧。眼见许蝉儿苏醒过来之后,对皇上几乎未曾展露过笑颜,她心中也暗暗着急,为穆笙抱不平,也为许蝉儿自身的处境担心。
许蝉儿不语,只是开始做早膳后历行的事。取了一把剪刀,开始细细地打理园中布置的盆栽。
棠三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有些急了,道:“主子的心对皇上已经全面关闭了,和从前相差十万八千里。这点连棠三都看出来了,皇上那般聪敏,能看不出来么?”
许蝉儿仍是悠然地修剪着盆栽,淡然道:“看出来便怎的?我从前那般对他,不也是一般地进了天牢吗?”
棠三的脸顿时憋得通红:“我就知道,主子就是因为这事而耿耿于怀,至今不能原谅皇上!”
许蝉儿转过头来,眼神中带了几分凌厉,道:“三儿,这件事,从头至尾你都是旁观者。你难道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是怎样吗?当初你去牢中看我时,是怎么对我说的,难道都忘了不成?”
“主子,”棠三的眼中有些湿润,声调也有些颤抖,“我今天说这番话,绝没有声讨主子的意思。可是你仔细想想,皇上纵然耐性再好,主子成日地这样对他不闻不问,皇上迟早有心冷的一天。前儿主子还说,区区姝妃算不得什么,棠三听在耳中,喜在心里。主子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咱一没有权势,二没有后台,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皇上的恩宠。若连这恩宠也没有了,还拿什么去跟别人斗?只怕还没翻过身来就又被旁人给压下了!”
棠三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句句振聋发聩。许蝉儿听在心中,竟有些被震动的感觉。
是啊,没了皇上的宠爱,自己拿什么去报仇,还有什么资格跟别人争?
自己怨恨穆笙,怪他薄情,可是,除了他以外,宫中还有第二个人愿意这样无条件的对自己好,千方百计讨自己欢心么?
如果还如先前那般不求其他,只求在穆笙的羽翼下平安度日,只要多加小心,那么或可保得性命无虞。可是,现在的自己,连这最后的屏障也给摒弃了,在这深宫里面,她这样的举动,和一只努力挣脱寄宿的空壳的寄居蟹无异,唯一的结果便是被黑暗的海流吞噬,尸骨无存。
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若不是棠三出语提醒,她还会继续这样地在自己私人的情绪里执迷下去,那样的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于是,她上前紧紧地抓住棠三的手,认真道:“三儿,你说的是。我只顾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快,险些误了性命。”
棠三撇了撇嘴,道:“主子只有和皇上一条心,力气用在一条道上,棠三才好在后边给你们加油鼓劲。如若主子和皇上如同两只刺猬一样互不理睬,棠三纵然是有满身的力气,也没处使了!”
许蝉儿“噗嗤”一笑,如青莲般清纯的笑意盛开在双靥。
[正文:第六十七章 二度进宫]
穆清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早醒来,自己不在卧房,而在宝儿的房间。而宝儿却——不见了。
穆清有些愤怒。下体虚空的反应,床上鲜艳的落红,让他已经很清楚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事情明明已经发生,他却对此毫无知觉。从来没有经历过被动至此的事,因此他感觉分外的气闷。
尽力压抑住胸中的气恼,叫来了宝儿房间里的丫鬟一一询问,得到的结果确是如出一辙:“侧福晋昨夜梳洗打扮了好久,见王爷来了,侧福晋就让我们先退下,以后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穆清费力地整理思绪,宝儿曾经说过的话,宝儿的眼神,断断续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傻丫头是真的爱上自己了。
这么多年来,宝儿枉自担当了一个“侧福晋”的名声,却和他这个王爷从来也没有过夫妻之实。这样地耽误着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子的青春,他心中是有愧疚的。可是这愧疚也牵强,因为他本无意娶妻纳妾,这侧福晋的封号,是她亲自揽到身上的。
他曾经承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