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婉辞着,抬手轻搭上正随着四周不时在为台上杂耍拍手喝彩的人群也欢腾不已的李适的肩头,见状,韦坚略一思,也未强人所难,陪在旁边观赏了小会儿:“也罢,某还有事在身,便不多作陪了,先行一步就此别过,改日再叙。”
李亨又拱手还了礼,白日在宫宴上吃酒吃的原就有点微醉,宴散后李俶携妻子后脚又跟来东宫礼拜,若不是李适缠磨在李亨身后非认准了要其这个做阿翁的今夜带同游街,李亨这会儿早该寐下,本来只应承下带李适上街来买几盏彩灯,不成想楞是被李适牵着手一路走马观花下来,已是离府甚远,巧不巧地在此又碰见韦坚。李亨自晓得这酒自是不能再去吃,沈珍珠此刻还陪坐在东宫与韦氏说话,李俶也正与李僩、和政、永和坐着聊家常,还须早点回去以便李俶、沈珍珠稍晚些时辰领李适回去广平王府。
辞别李亨,韦坚却是一路向西,赶往崇仁坊赴约,白日宫宴上,便与皇甫惟明相约在崇仁坊的一家酒肆说好结伴夜游。
李亨与韦坚在市井之中虽只是匆匆一遇,这一幕却被李林甫的爪牙在人群中窥探见,火速报达李府。
平康坊,李林甫倒背着手立在厅堂,听过耳目的通报,默声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转进后院的月堂。
顾名思义,李府的月堂,是座形似偃月的偏堂,于正堂后所别创的一堂,制度弯曲,有却月之形,是以名曰“月堂”。每逢朝中有事,李林甫都习惯闭门在月堂中静思,尤其是欲排构与其同朝为官的某个大臣时,自身居相位以来,近年为排除异己,可未少坐在月堂中沉思,苦思冥想打压异己的种种计策。
一旦李林甫闭门月堂,朝中势必将有人大祸临头,这在百官中也早就不是甚么隐秘。而今番李林甫决意对付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现任陇右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的皇甫惟明。
皇甫惟明本是镇守边疆的边将,自开元十八年至今,屡战屡胜吐蕃大军,早年先因功任左卫郎将,开元二十年三月,摄侍御史,充长春宫使,后又任司农少卿,开元二十五年七月,任检校司农卿,开元末年,就出任了陇右节度使。天宝元年十一月,吐蕃大军进犯陇右地区,皇甫惟明立即率军迎击,大获全胜,十二月二十七日,吐蕃大将莽布支再率三万余人马,与之部交战,唐军先锋骑将王难得率先出阵,与吐蕃赞普之子琅支都交锋,琅支都被其枪挑于马下,吐蕃军阵脚大乱,皇甫惟明趁机指挥唐军乘势掩杀。斩获敌军五千余人。
不久,皇甫惟明便发现吐蕃军每次进犯陇右地区,都以洪济城为前哨阵地,遂决心除去这个隐患。天宝二年四月,皇甫惟明故亲自率领兵马自西平郡出发,长途奔袭,推进千余里,向驻守洪济城的吐蕃军发起进攻,由于唐军远道而来,出其不意。很顺利地便占领该城。是以在天宝初年,因李隆基喜好边功,边帅常以抗击吐蕃有功而获官爵。皇甫惟明就是其中之一,年节前进京献俘,便被封赏为鸿胪卿,又官升一级。对此,李林甫要比任何一员大臣都要了如指掌。其与皇甫惟明,一文一武,原本也井水不犯河水,怎奈皇甫惟明今年入朝后竟对李林甫年愈专权显露出诸多不满,就在月初还上呈奏本奏请李隆基罢免李林甫在朝任职,请奏刑部尚书韦坚有宰相之才。应启用取而代之,李林甫得悉此事后,就已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是故才命多年培植在府上的爪牙暗中密切留察二人的一举一动,而今夜既有爪牙撞见皇甫惟明与韦坚在夜间相约,私相往来,缺水给了李林甫可乘之机。
三日上元节一过。兴庆殿早朝上,文武百官齐集一堂。李隆基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端坐在御座之上,龙颜异常的凝重。
朝堂下,御史中丞杨慎矜正以韦坚乃皇亲国戚,不应与边将“狎昵”为由,一本正经的出面弹劾韦坚。众臣立时唏嘘一片。
察颜观色着天颜,李林甫心下不由暗喜,深知权臣之间的结党营私可是历代帝皇最忌讳最深恶痛绝之事,也正因此才连夜找了杨慎矜秘密商议,以此为由当庭弹劾韦坚,意在一箭双雕。
杨慎矜乃隋炀帝玄孙,沉毅有材干,任气尚朋执,勤恪清白年渐甚承恩顾。天宝二年,时李林甫握权,杨慎矜以迁拜不由其门,惧不敢居其任,固让之,因除谏议大夫,兼侍御史,若非近两年韦坚日见权倾宰相之势,李林甫还不至于笼络杨慎矜,复擢杨慎矜为御史中丞,因利而交。
“启禀陛下,早在开元十七年,朔方节度使、信安王李祎率兵攻占下石堡城,开元二十九年十二月,却因河西、陇右节度使盖嘉运不思防务,石堡城失陷,鸿胪卿皇甫惟明进至石堡城,急功近利,只顾攻城,损兵折将,一胜一负,兵家常事”说到这,李林甫一顿,顿首在下,“但在开元十八年时,吐蕃蕞尔小国,并不足为患,乃是皇甫惟明向陛下面陈与其和亲之利,而今才养虎为患。”
李林甫此言一出,诸臣越发窃议起来,尤以朝中文官为甚,近年镇守边塞的边将仰仗着战绩,日愈跋扈,每到朝参之日就对文臣耀武扬威,嗤之以鼻,文臣武将之间已渐生嫌隙,趋近水火不相容地步。
看着龙颜微沉,李亨、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立在一旁,皆面色微变,着实未料今晨来上朝,竟会遭李林甫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算计,当真是防不胜防。
皇甫惟明看一眼韦坚,上前一步,肃拜在下:“回陛下,上元夜臣有约韦尚书踏灯,确有其事,但并非如杨御史所谗言的,欲结谋何事,还请陛下明鉴!”
韦坚心中一动,旋即也从旁顿首道:“陛下,臣下不过是在崇仁坊的酒肆以茶代酒,放夜之日叙旧而已,绝无谋逆之心!陛下仁圣,恳请陛下明察,还臣下一个公道。”
一码归一码,眼下这关头,绝不可让李林甫等有心人士从中挑唆,钻了空子才是。即便李林甫刚才所提的石堡城之事属实,当年皇甫惟明也确实曾上奏过与吐蕃和亲之利,然若在此刻再予以追究那些陈年旧事,无疑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反观杨慎矜,面对韦坚与皇甫惟明的陈词,却毫未退惧,反却面露冷笑之色,一拱手,又禀道:“启禀陛下,上元夜韦尚书可不止是闲坐在崇仁坊茗茶,还与鸿胪卿皇甫惟明去过景龙道观,恕臣斗胆直言,而在此之前,韦尚书还与太子殿下在灯市见过一面”
杨慎矜这话一说,不但皇甫惟明、韦坚面色一变,就连一直未吭一声的李亨站在旁边也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杨慎矜、李林甫等人。看来,李林甫一干人等早就做过周密谋划,只为今日朝堂之上一举将朝中异己清除掉。只是,令李亨万万没想到的却是,李林甫为把其从储君的位子上拉下马,竟不惜无中生有,指鹿为马,如此的臆断在御前进谗言,甚至连东宫都设计在监视之中。
环睇堂下各执一词的杨慎矜、韦坚、皇甫惟明三人,李隆基龙目微皱,隐有怒气,这上元节才过,宫里宫外尚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前朝就闹出这等讧乱之事,听到此,已足可看得出,今番事儿的矛头看似是在弹劾韦坚、皇甫惟明,实则不尽然止于此,更是在针指向李亨而来。
而皇甫惟明早年与李亨也曾是故友,韦坚更不用说。当年李祎连连大败吐蕃,吐蕃因屡屡吃败遣使请和之时,李隆基曾当着满朝文武之面,以“吐蕃赞普往年尝与朕书,悖慢无礼,朕意欲讨之,何得和也!”欲作不允吐蕃和亲之请,皇甫惟明则以“开元之初,赞普幼稚,岂能如此。必是在边军将务邀一时之功,伪作此书,激怒陛下。两国既斗,兴师动众,因利乘便,公行隐盗,伪作功状,以希勋爵,所损钜万,何益国家!今河西、陇右,百姓疲竭,事皆由此。若陛下遣使往视金城公主,因与赞普面约通和,令其稽颡称臣,永息边境,此永代安人之道也。”一说,极力谏言与吐蕃重修旧好,当时还在做忠王的李亨也上表请奏休养生息,且不论皇甫惟明今下的因功擢升是否是沾了当初与吐蕃和战的光,也不论李林甫等人今时又是否是在罗织罪状,韦坚与皇甫惟明是不是真有构谋之心,欲谋废立,今日一事在李隆基酌量来,一旦罪名成立,首当其冲的势必会是李亨,但曾经的人伦悲剧却绝不能再在李唐家重演一回。
VIP章节 第421章避嫌
杨慎矜含沙射影,话中有话,李亨面色顿变,倒未急于为己辩驳。
那日上元夜,李亨的确与韦坚在闹市有过匆匆一遇,虽说只是寒暄了几句,大庭广众之下也谈不上何来甚么构谋之嫌可言,不过,杨慎矜等人既敢在朝堂上当面排构进此谗言想必定是有备而来。李林甫一干人等既做足了功夫卯足了劲儿,倒要看其等究竟意欲何为,做欲扣顶甚么帽子诬陷忠良。
听着杨慎矜把矛头转向李亨,显是欲将李亨也牵扯其中,韦坚心下一沉,就地顿首道:“陛下,望夜灯市,臣与太子殿下实乃是不期而遇,时,太子殿下正带着小郡王围在台下观看杂耍,臣与太子殿下沾亲带友,怎可佯作视若无睹。陛下明鉴,杨御史这般锢蔽见闻,随声是非,必是有人授意,结帮营私,包藏祸心,意图一手遮天!”
这两年李林甫在朝中专政自恣排除异己杜绝言路,早就为明眼人看穿,前年连与之同宗属的李适之都可佞罢,“大义灭亲”,更别提欲除其他在朝为官者,更不会手下留情。韦坚这会儿实也看得心如镜明,甚晓李林甫、杨慎矜等人今日早朝之所以胆敢在御前寻衅滋事,也是有恃无恐,想必在此之前就已事先谋计好,欲来个一石二鸟,想要趁机打压李亨乃至一举把李亨拉下马,既如此,更绝不容许其等再将李亨搅扯进来,否则,以李林甫的阴险狠毒,一旦获罪只怕难再有沉冤得雪之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