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过去两个月,又是一年迎入腊月门,今冬倒连降了几场大雪,不似去年冬日里只在常氏暴死的那夜降了场鹅毛大雪。天,也出奇的清冷。
这日,从骊山行宫传来一道圣旨,颁昭前朝,并晓谕六宫,今夕年宴将改在温泉宫举办,令四品以上朝臣皆在小年之日赶赴盛宴。余下臣子。可在年节过后再行朝拜。至于后。宫妃嫔,则皆随行,即日同往骊山过个暖冬。
前来传旨的是高力士。并第一时间来了梅阁,传达圣敕。在接下圣旨后,江采苹示意月儿先行奉了一杯热茶,稍作沉吟,才不无关切道:
“陛下在行宫。龙体可还安好?”
“回江梅妃,陛下一切安好。”高力士连忙还礼,如实回禀着。这大半年圣驾在温泉宫,倒真是开怀了不少。
江采苹颔首浅勾了勾唇际,示下高力士坐下吃茶,有朝一日若能远离这深宫高墙。想是她也会抛开这宫中的氤氲,做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只是只怕到死,也难解脱这一世的命定之路。
“烦请阿翁回禀陛下。本宫便不同去了。”
阁内片刻宁谧,江采苹此言一出,高力士以及正侍立在一旁的彩儿、月儿不禁都抬起头来。
“今冬本宫总觉身子犯懒,想是经不起那一路的颠簸”“嗒嗒”搅了下茶盅中的茶末,江采苹淡淡地像极是在自言自语道。“这宫中,也少不得要有个人留下看顾才是。阿翁便护从其它宫里的妃嫔去往骊山过个暖冬便是。”
彩儿瘪一瘪嘴。刚欲从旁插嘴,就被月儿从后面拽住了身。前些日子江采苹还亲力亲为,将偏殿的那盆金钱绿萼移植在庭院前的那块地上,这前往骊山行宫度冬可是各宫妃嫔求之不得的美事,江采苹竟一口回绝了,岂非是在错失良机。
高力士面有难色般放下茶盅,微躬身正欲说示些甚么,却听身后又传来一声轻咳声,回身一看,见是皇甫淑妃步入阁来,忙就地揖礼:“老奴见过淑妃。”
“姊怎地过来了?”江采苹亦站起身来,看了眼搀了皇甫淑妃而来的云儿。先时圣敕一下,江采苹就交代云儿去各宫传达圣谕,不成想只这会儿工夫,云儿竟把皇甫淑妃从淑仪宫请来。
“近日雨雪不停,适才云儿去嫔妾那传旨,嫔妾便想着来梅阁坐会儿。”皇甫淑妃说着,又轻咳了两声。这年八,皇甫淑妃的身子骨着实才是一日比一日消沉,尤其是入冬的这两个月,整个人越发消瘦了一圈。
伸手扶过皇甫淑妃坐下身,江采苹又示意月儿为皇甫淑妃奉上茶水,才又坐回坐榻上,莞尔笑曰:“姊想来梅阁小坐,也不事先差个人来通报声,也便让吾备几样茶点。吾去姊那儿,不也一样?”
皇甫淑妃抽出帕子掩了掩唇,似是怕身上的病气沾江采苹一身晦气:“梅林多几分清幽,嫔妾喜得紧,叨扰了江梅妃了。”
江采苹也未介怀皇甫淑妃的见外,只轻蹙眉一笑:“那姊便迁来梅阁,与吾同住一个这屋檐下便是。吾可是乐得很,只怕姊舍不得那淑仪宫!”
深知江采苹是在戏笑,皇甫淑妃也挑着细眉抿唇笑了笑:“嫔妾那儿,空落落的有何不舍的?”说笑之余,看向高力士,“本宫有一事,也想烦劳高给使,近来本宫身有不适,怕是也去不得骊山行宫参贺,烦请高给使捎个话,望乞陛下宽宥。”
再听皇甫淑妃这般一说,高力士不由愁上眉头,此番之所以亲自回宫传达圣意,为的就是生怕江采苹不肯移尊骊山,这才亲来梅阁说请,不成想连皇甫淑妃也不愿动身。
云儿侍立在一侧,看看高力士,转身对江采苹屈膝道:“娘子,先时奴去金花落,曹顺仪称小公主近些时日染了风寒,不宜赶路,让奴给娘子回了,说是便不带小公主奔赴骊山度冬了。”
高力士微微一怔,这梅阁、淑仪宫、金花落都不随其去往骊山行宫,那这宫中可就剩不下几位妃嫔了,岂不只还余下杜美人、郑才人、闫才人、常才人几人了,如此一来,又该叫其回头如何上禀李隆基才是好。
VIP章节 第490章冲喜
高力士在宫中筹备了两日,以便各宫备妥随驾骊山行宫度冬的诸多事宜。
三日后,赶赴骊山行宫的众妃嫔中,江采苹并未在其中,皇甫淑妃也因病留在了宫中。至于金花落,曹野那姬闭门不纳,亦没能被高力士请动,董芳仪的顽疾还未全愈,自也不便出行,不过,三宫六院的妃嫔还是去了一多半,杜美人、郑才人、常才人、闫才人等人皆在高力士的护从下赶往了骊山赴宴。
眨眼就到年节,圣驾留驾华清宫仍未起驾回宫,皇太子李亨遂带同满朝文武百官前往骊山行宫参贺,一去小半月,来回近一月,直到出了正月,圣驾依未回宫,年前赶赴骊山度暖冬的杜美人等人倒是相继回宫来。
时气渐暖,昼夜更替,梅林的梅花开了谢,谢了又开,不知不觉中都凋落的不剩几簇花枝儿。
乍暖还寒,京都三月里却又降了场大雪,雪出奇的大,只小半日整座长安城就一片银装素裹。
隔日雪停,宁王府却传来噩耗,急报入宫昨夜汝阳王李琎在府上病故。因圣驾远在骊山行宫,是以此事就先报至梅阁。
当得禀李琎在一夜间病故的悲讯,江采苹正端在手的茶盅,“啪”地一声响就打碎掉地,摔了个粉碎。
自李琎护从双亲棺椁入葬惠陵,并在惠陵守孝三年回长安后,江采苹就发觉李琎年愈精气神儿不济,当年那个姿容妍美秀出藩邸、姿质明莹肌发光细非人间人也世所公认的李唐家的第一美男,今岁还不过而立之年竟英年早逝,思来怎不令人叹惋,当真是天妒英才。
鉴于宁王李宪在病故后被追谥为“让皇帝”,宁王妃元氏亦被追谥为“恭皇后”,同葬惠陵之侧。李琎乃李宪长子,且官至太仆卿,又是世袭罔替的皇亲,江采苹立马交代云儿传来小夏子,连夜奔赴骊山行宫上禀李隆基,以乞圣裁。毕竟,亲王卒也不是小事,何况李琎自小倍受圣宠,李隆基曾亲授其羯鼓,若不是这三两年李琎甚少抛头露面。想必年前圣驾摆驾华清宫那会儿也早就传召李琎伴驾随行。
今时江采苹犹记得当年在骊山烽火台与李琎初见时的情景,那年李琎刚跟随父亲李宪守疆回京,那一身的英气逼人。谈笑间的温文尔雅,可谓迷人醉沉,绝不负其皇族第一美男的美誉。
回想间,江采苹不禁心头泛酸,近年深居简出在梅阁。百事愁心,劳心愁意,虽说逢年过节时多会与李琎在宫宴上见上一面,但也只是匆匆一见而已,根本无暇顾及坐下来好好说说话,顶就面子上嘘寒问暖几句罢了。尽管每当见到李琎时。江采苹都会由衷的关切几句,打心眼里希期李琎善自保重,若有一段时日见不着。偶尔也会挂怀李琎近来是否安好,却是不曾想过李琎竟会溘然长逝。
为避嫌,直到小夏子马不停蹄地从华清宫带回李隆基的圣敕,圣意下敕着薛王丛操办李琎大丧之事,江采苹才知原来年节前后薛王丛也一直留在长安。同样未去往骊山行宫。年节那会儿,因淑仪宫、芳仪宫、金花落三宫都留有妃嫔在宫中。江采苹特意交代云儿持其手谕示下司膳房照着往年一样备膳,只是几个宫苑各过各的年节不必再齐聚花萼楼参贺而已,却不曾想过宫外薛王丛、李琎也俱是在各自府邸过的年。
现下既有薛王丛奉旨为李琎操办丧礼,想必李琎的身后事也会办的十为风光,江采苹终归是一宫之主,论辈分更是李琎的长辈,当不便出宫慰唁,遂差了云儿、月儿代为登门宁王府致哀。
因只余下彩儿一人在梅阁侍候,江采苹一整日也颇为心神恍惚,只用了点早膳就卧榻了大半日,午后又交嘱彩儿去了趟淑仪宫看看皇甫淑妃那边可有何事,正寐得迷迷糊糊忽听得阁内的珠帘像是被风吹动,发出一小阵儿轻响。
有些头沉的睁开惺眸睨了眼,一片烛笼模糊中,好似有个细窕的身影儿掩身在帐幔外,江采苹蛾眉轻蹙了蹙,正欲仔细看去,只见那身影儿看似不无慌措地转身就疾步向珠帘外去。
“谁?”
江采苹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疑顿,赤足就紧追下榻,但见那身影儿怔忪地止步在珠帘处,这才缓步又步上前几步。
“儿,儿见过江娘娘惊扰了江娘娘歇息,儿、儿不胜惶恐”
细细端量了眼回身就伏屈下膝的那身影儿,江采苹心头没来由划过一抹异样,看这眼前人的惊慌失措样儿,口口声声唤其“江娘娘”,看年岁正当碧玉年华,生的是眉清目秀,带着一种贵气相,江采苹心下一颤:
“你,你是新平公主?”
听得江采苹认出自己,新平眸眶一酸,泪眼汪汪抬起首来。
江采苹不由心上一喜,忙伸手扶了新平起见,又细看了两眼新平,心头微了然:“快些坐下,让本宫好生瞧瞧”说着,便执了新平的手一块儿步向坐榻坐下了身,“几年不见,公主端的长成个美人儿了,本宫差点认不出”
看着眼前的新平,不禁让人想起其母常氏,常氏虽是暴死在毓秀宫,却也是幽禁而死。年前高力士回宫那回,新平也跟从杜美人等人一同去了华清宫,只道是杨玉环特意交代下的,要新平去华清宫陪几日李隆基。
“几时回的宫?”江采苹轻握着新平的手,并未多问新平在华清宫的事,只关切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路上可还顺当?”
新平温恭的点点头,俏颜染着一晕霞彩:“儿昨儿个便回了宫,因时辰已晚,便未敢惊扰江娘娘,不成想今儿个还是扰了江娘娘午酣。”
江采苹莞尔一笑,早年若非常才人自甘与武贤仪以利相交,想是新平也会与临晋一样不致跟梅阁疏于走动。而今常氏已不在人世,过往的恩怨纠葛也已一笔勾销。孰是孰非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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