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打趣她的情话,奈何将她比作一只熊精,她有些不乐意,杵在门口鼓起腮帮子瞧他。
他挥了挥手,示意后头的婢子将们带上,再招她过去。
得了这个讨好的手势,她收了收熊精的气,立马蹬蹬蹬跑过去。近面儿一瞧他,方瞧出些不对头,他的面容也忒惨了些,莫不是离她离得时间一久,便害了木边之目,田下之心罢。
他抬头凝望着她,温和做认:“确实害了相思,还害得不轻,你要好好补偿我。”
她摸了摸耳根,想了句情话:“嗯,我把自己补偿给你。”
他作笑点头:“准了。”
他这么一笑,玉袖却愣了,以为她这么表示一番,他总要有所动作,虽然是挺规矩的动作,好歹也令得她舒心。而今日却凝视着手里的案牍,鲜少将眼神朝她身上瞟,她难免有些窝火那些案牍。
他却似晓得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闷闷低笑:“你是觉得我手里的这些公文将我的心思分了去,没能分一些在你身上?”
猜得到准,比她推演旁人的心思还准,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指不定哪日便能成了个散仙,同她公公然然长相厮守下去。如此一想,她心里便安顺许多,提着欢悦的情谊道:“也没觉得它们不顺眼,你批着便好,我单在在膝盖上靠一靠。”
他笑着转了转身,落出一双结实的膝盖与她做靠枕。
她安安心心地附上去,本是做了个小憩的算盘,正寻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来小憩,一不小心却摸上了他的一根主动脉,一股受创的脉息微弱地喘着气,令得她猛然一震。
于一震一呆之间,思及小狼说的胡话,再加上他那张脸,瞬间明白了什么,便睖睁着眼问:“阿晞,燕魏的那场架,他们伤了你多少?”
十分单刀直入的一问,他免不得震惊,佯装讶然地低头看她:“我缘以为你早已瞧出来的,你原来没瞧出来?战场上,难免要腹背受敌,大伤小伤惯了的,无非耗了些修为,伤了左脚的跟腱。”
话说得轻松,无非耗了修为,伤了跟腱?这无非二字何等轻悠悠凉飕飕,听得她心里的那块郁结石头一点点堆积起来,瞬间堵心。
以凡人的修为即便伤了许多,左不过十几年的,凤晞身上的一派纯然修为虽可贵,其实没多大妨碍,这点倒不用担心,只得那左脚的跟腱她不能释怀。
往昔便听闻那些靠跑步运动为生的人,倘若伤了跟腱,便是将一身的本领都废了,这可比不得寻常人。若是寻常人伤了,顶多拄着一根拐子,瘸着脚也能干些轻便的体力活,于生计上头,没任何大的难处,但那些靠一双脚吃饭的,若没了一双健全的脚,便只得换一个职业生存。这就同让天生是块读书料子的人去做体力活一般,一生不能得意,愤懑些的,譬如灵均投江自尽,坚忍不拔些的大多将自己放逐于原野,了度余生。
凤晞虽不比那些运动的人,到底是有身份子的,若瘸着脚同旁人打交道即使他心中无碍,大约也教旁人笑话了去。
她心里满是郁结。
因郁结的缘由,便将一双眉毛拧巴着,被一凉悠悠的腹指按了按,听得他笑道:“瞧你一派忧邑的面貌,我虽高兴你替我着想,也不愿你日日皱着眉头看我,看得我也要窝一把心。损了的修为能补回来,伤了跟腱毅然能养回来。大夫分付这大半年不得动弹,我却怕因不能动弹,便将自己养成了一个大胖子,你要嫌弁死我了。”
说了这么多,不若想博她一乐,她便遂之笑道:“你变成大胖子,我也将自己变出这么个与你合衬的身型来,我俩便做一对胖乎乎圆滚滚的夫妻。”
他终开怀的模样,爽朗笑了笑:“你这个想法,倒挺有趣的。若真是这样也挺好,我不怕有旁的男子来抢你,你也不用怕烟视媚行的女子将我盯上。”
烛光将他的笑容照得隐隐绰绰,显得不大真诚,然那副口吻却真得不能再真,听得心里暖洋洋的满是一片潋滟晴光。顺着这抹晴光,玉袖将堵心的石头推了推,因笑道:“只怕那些姑娘看不上你的人,却看上你的钱,我听闻素来便有这样的姑娘,但为了下半辈子打算,嫁一个有钱的男子,并没错,细细考虑,这样的姑娘,还是满精打细算的。”
他亦同意的模样,点头道:“是,一辈子如何过,皆是人自己选的,愿同情过的,便同情过,愿同钱过的,便同钱过,也不用怕耽什么口舌,只要心甘情愿,对得住自己便行。”
嘴里说得一派大道理,手里却草草地朱批完最后一本,笑眯眯着眼问她:“袖袖,我身上这根担子,早晚得放下,待家里头的家务有了一个正轨的模样,我便要成一个穷光蛋,你还愿不愿同我做夫妻呢?”
上几回便提到过,凤晞说疑问的话,皆没有疑问的意思,多早晚说的这句话,也是扯皮赖脸的笑话。
她佯装困顿地打哈欠,眄眄眼皮子道:“不愿你要怎的?愿意你又要怎的?”
烛光忽然将他的脸色照得凉薄,正儿八交口吻:“不愿,不愿便直截耍无赖,将你绑走,强迫你生一窝小袖袖出来。”
她果真是被这一通无赖的话惊得一愣一愣的,少间才回神来,笑道:“我到愿意生一车小太阳出来。”
他了然道:“各一半。”再顿了顿,因道:“饿不饿,我新近聘来的一个厨子手艺不错。”
她点了点头,遂应了他在院子里铺了一张红木的桌案,摆上了三菜一汤,一壶陈年老酒,喝得浓酾,她便捡两三天庭里窃来的小道信儿添油加醋,全然改成一出不落窠臼的段子来讲。难得的是他却听得认真。姑娘家便是如此的了,不免爱唠叨几句,对方若能静静心心的来听,便是一种福气,亦是一种夫妻貌,能平平安安稳稳定定地过日子。
该是入梦的时辰,他却一反常态,需各自分房睡。玉袖摸着他的思想忖了忖,认为他怕事身上有那么一两处小伤,虽是小伤,养起来可不大容易,按大夫的分付,是要好好照料的,若同她在一间屋子里折腾些什么大伤出来,可真是要命,便提出这么个要求。
他提出来的时候,十分淡泊自然,没让她看出旁的什么,便顺了他的意思,回了西面的院落。回的途中惦念起前些月,他亦是一身伤,却也同她睡一张榻子来着,傍今因了一些小伤小病,便要分开时,又略觉得不大说得通。
这一点怪异时时刻刻纠结在心里头,纠结了几日。
几日中,他倒没不妥的模样,每日花椒鸡尚在棚子里打盹儿,便听得轮椅吱吱呀呀从外头驶来,她迷迷糊糊中便晓得是他坐了过来。从前看他替薛谨制木轮时,半开玩笑同她道:“这把木轮也算替自己做的,望你将来能推一推我。”这话时,她没怎么放在心头上,而如今这话却成了真儿,她来的这几日,没能推上几回,皆是他自发来寻她,她听着这吱吱呀呀的音,迷迷糊糊中,那玉石心被颠得一上一下的痛。
痛了一阵儿,盘盂走的挺快,太阳破窗而入时,她端端将眼皮开出一条缝儿,便听得这么一句话:“醒了便盥洗盥洗,早膳备好了,送进来好不好?”
她默默地将他不便的腿瞧了瞧,遂点了头。
起身勤劳地做了通盥洗,勤劳地将盘子筷箸统统摆上,时常迎上他从书帛里抬起来的一双盈眸,带趣地两分谑言:“你这摸样,跟隔壁的沈姓麽麽没什么区处,两者只差一个岁月沉淀下来的韵味。”
她便顺着回道:“黄花闺女同半老徐娘的韵味自然是两个区处,倘若是一条道儿上的,你大约要怒上一怒。”
他因笑道:“倘若是你,便没什么好怒的,皆是我老婆。”
她摆完筷箸道:“那便过些年。”
他道:“好。”
本不过是寻常夫妻平日里的对话,她夜里头每每想起,却笑得不能睡得十分满足,翌日便要补一个午觉,一睡便能将一下午睡去的类型,醒来却又能见着他在床头。她便略略回想起爹娘在一处的情景。
她少年时想不大通,以为平平淡淡鲜少说一两句话的日子,是她受不得的,必要拉拔着大哥到哪处闹上一闹,才觉将日子过了。诚如爹娘那派,一个看书,一个刺着绣花,不时对上一两句话,一日三餐想起来便烩上两盘子,想不起便过了的日子,她并不称羡。
而今轮到她同凤晞沿袭了这个模式,咳咳,当然天下的夫妻皆是这个模式,却觉得只是身在福中后,才晓得福之一字,并不是要让旁人也感受出来的,而是自己生活过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记起(一)二更
淡然的日子过上了七日,七日里玉袖却并没见凤晞的面容有转好的迹象,心里默默诅咒着主治他身子的大夫,估摸是个了不得的良医,竟能将芝麻绿豆般的病痛,拖了七日还未见润色,此等医术该有多么高超。
她面上却装得甚好,只打算出门亲自去街头的药方里走一遭,亲自煎几锅子药与凤晞补补身子。
出门前,却有件怪事,凤晞听得她出门的意思后,将脸白了白,欲要阻止的说了一句:“我晓得一处药房的药材弥足珍贵,你想要什么,我托人去拿,你别多想,只是以我的名义买,能便宜些罢了。”
她疑了疑道:“并不需什么名贵的,皆是极其寻常的几味药材。”并略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番。
他咳了声道:“我确然是担心你出门碰上几个花牙子,但你恁样聪明,倒也不需十分担心,嗯,你快去快回,路上若是碰上些闲言碎语,休去听得。”
她虽应了这声叮嘱,心里却疑惑得很,直待听得他所谓的闲言碎语,方才晓得其中的含义。
按她的左性,但凡故意要瞒着她的事,皆需阴险狡诈地瞒着,倘若故意说不要朝东面,她定然会朝东面一探。可近来这样的犟性子,已经缓和许多,凤晞说的这件事,不是是她故意听来的,却是它自个儿溜进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