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便做个甚有根据的一揆。方才的诏令粗糙简言,但回到五十年前这码事,必定要有一个稳准的时间。这个时间不能往前一刻,也不能往后一刻,需得恰恰好好落在那个年月日,落在那个地点。这个委实难办,需要一个非常有水准的领航者办。
然则这件难宗儿可以寻幻警仙子着办,从太虚境择一时辰地点落下去。但这一系少不得先挂号,后排队。从太虚境去凡世历劫的神仙不在少数。她同幻警仙子万儿八年来从过打过照面,着实没甚交情可言,想插个队走一走便门,皆是做梦。
玉袖在心里盘算甚久,合计甚久,不拘用美人计还是苦肉计,都不可能打动人家。天条向来不通达人情,陈腐不堪,却又不得不遵。仙子怕也为难。
如此便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去鼓弄缙文,籍着他也许能打个秋风。她同缙文交情还算不错,要说如何有这不错的交情,需得从她爹那头说起。
玉箐同缙文交情要追溯到数十万年前,恰玉箐位阶上神不久时,天帝便派他去做桩缺德事儿。
当是时,一对当值的神仙犯了天条,凡人升的元君恋慕上了一位生来仙胎,恪守供职玄武神殿的七星君之一。原本他玩他的暗恋不妨事,却不忒巧,星君也对他暗生情愫。是以,两人一来一往,一言一谈便两心相许,暗通曲款矣。
这桩事叫天帝知晓,直接罚他俩下世历劫。而去造劫最佳冤大头便是黑水水君,玉袖其父,玉箐上神是也。
本来拆鸳鸯,拆桥的事,没甚么大问题,玉箐做得很是顺,也十分乐意做。
可缙文替他谱的命盘简直要了他的小命。事罢后,他回了天庭同缙文不对盘了甚久,闹了甚多仙界,许多仙友苦不堪言,一发告到天帝跟前,天帝只将眉毛一挑,他俩就蔫下头,乖如棉兔不再闹腾。
后来也不知怎么个掌故,闹着闹着便将把子给拜了,可谓兄弟情深。
此后万年缙文时不时顺一些难得的美酒来轩辕丘,与玉箐一同品鉴小酌,直至玉箐成了家也不妨。他亦给幼时的玉箐顺了许多稀奇玩意儿,很得她心。是以,在年复一年的磨合中,她的一腔左性,缙文了如指掌。缙文的种种言止,她洞察于心。是以,这桩事从缙文那处下手,是再好不过。
打好这个算盘后,玉袖猛然想到,真是好久好久没见到缙文了。她掐指算了算,不过五十个年头,久之一词何解,却也说不上来。
玉袖在心里唏嘘了一番,天悬星河,银蟾吐辉。广寒宫的一池涓河蠲涸又盈涨,盈涨又蠲涸个十个来回,整整三万年便也到尽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龙前传(一)
陈国国君提出来一桩奇事,且发了皇报,搞得人尽皆知。
他求高人助他回到五十年前,犒劳的据说是极其珍贵的仙物,万年莫能一见。凡胎得了立地成仙,修灵着怀之空得百年灵力,妖魔若侥幸吞食,妖力可令万灵涂炭
这统统都是放屁。
所谓三人成虎,无心人浮夸的一番演说却是以讹传讹。单辟出琉璃珠,委实没有甚么通天的神效,即便想延个年益个寿也是妄想。它们能安分杵在一地不错了,心肠软些的譬如绿灵,便做了些违天逆德,梁亘不正的事。
玉袖严整地设想过,倘按神仙的做派,可以令绿颐仙气腾腾地出现在陈国国君眼前,编一通胡话将他诓来,再顺带便将珠子叨餂来。
但这显然是在做梦。陈国国君若这样好诓,便不会稳坐五十年国位。
那便只能按凡人的法子先觐见这位陈主,再做打算。虽说事情觥饭不及壶飧,但操之过急难免适得其反,思来想去,还是交由凤晞按部就班地操办,颇妥当。
在衡量能力这方面,玉袖还是颇得当谨慎的。她的原则是,但凡需亲自出马的事,她定会竭尽全力;但凡可以偷闲的事,她定会袖手旁观。
暮阳掩容,江海艳妆,农家渔船与夜市花船正直交替。玉袖正佩服自己能树立这样英明神武的原则时,恰路过小院,凤晞同于蜇煮茶闲谈。金丝桃的花蕊像柳絮般飞扬在空中,悠悠落地,一股风起劲后大片旋起。凤晞周身的金丝绵绵不断地更迭,锦上添花了他的姣颜。
玉袖方想踏进,红炉子内的火爆了个星子,从紫砂茶壶底下划出一道烟火色的弧线。凤晞身后的合欢树旁,转出一名黄衫姑娘,端着盘精致的糕点,立到他身旁,福了福道:“奴做了些点心,晚膳时刻未到,公子先垫一垫。”
凤晞分了眼去看,端赏半晌,伸手捻了一块入口,末了,赞了口不错。玉袖看见黄衫姑娘红着脸欢笑,她不晓得凤晞有没有对她笑,但直觉感到,他一定笑了。
玉袖的直觉莫会有误,她觉得凤晞很喜欢那盘点心,也喜欢那个女子。他认为那姑娘心灵手巧,长得好,也会一门手艺,不若自己,画幅画要被人家嘲笑成花猫捉虫。他认为自己配不上他,不喜欢自己了。
她咬着指甲,在原地跺了跺脚,觉得自己的分析真是鞭辟入里。火气端端逼肖燎眉之际,凤晞听到一丝动静,正将头转过来对上视线后,玉袖却如弩箭离弦般溜边而过,沿路回自己的屋子。
她一面跑一面想,凤晞根本是个坏人,同大哥说的几起凡人算一个道上的,凡人果真是喜新厌旧的。
她回屋坐了会儿,凤晞没有跟来。她趴在三足几上,觉得很委屈,受了戏本子提到的,嗯,情伤。
待天色渐渐暗沉,一轮明月又挂上。明月两头尖尖如玉勾,夹中丰腴美不胜收。整体瘦小局部丰满,极其切合当下九州二十四国的女性追求的标准身材。
月将夜色做薄翼,一片朦朦胧胧,似闺中佳人。
玉袖打了三轮哈欠,滚着茶杯,再朝窗外瞥了一眼,木门吱喳被推开,吓得她手劲一足,一猛子将茶杯滚落,撞到绲了金线的履边。
玉袖抬头,凤晞端着木盘淡淡笑着,腾出一只手将茶杯捞起,踱到她身旁,将木盘端到她面前,淡淡道:“一直不见你出来,便与你送饭来了。”
玉袖别着脸,犟道:“因为我不饿。你也不饿罢,吃饱了罢,所以才撑着给我送饭罢。”
凤晞呆致致道:“你说甚么?”伸手想拍拍她脑袋,被玉袖躲过:“方才,你不是跟一个姑娘一道吃了点心么。”
他皱眉片刻,似乎很迷茫:“甚么姑娘?”
玉袖挨近他的耳朵,大叫道:“那个黄衫姑娘,就是方才,在院子里,喂你吃点心的姑娘!”
凤晞将她一把捞到自己腿上。玉袖蹬脚扭腰,想蹿出,却被按住,他戏谑道:“哦,你喝醋。”
玉袖扯着嗓子,徒然拔高了三个音调儿:“你才喝醋,你全家都喝醋!”
凤晞将她桎梏住:“还有没有醋要倒,你不说,我要说了。”
玉袖瘪着嘴,俻细想来,头里间那会儿她还箴谏凤晞好好找个姑娘,如今便莫名醋了?可见感情这物事同缘分一辞也有曲款想通之处。譬如一个人的缘分,可能于片刻前还是清风明月,下一刻却忽然红鸾星动。感情也可能前半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后半分却鸳离鸯则死,鸾别凤则哀。
凤晞将她的头板了板正,道:“那黄衣姑娘是于蜇的养女,不大出屋子,你没同她照过面。但她过几日要嫁人了,今日做了盘点心孝敬养父,我不过顺个便宜罢了。”
这番话犹如一通凉水,顿时败了玉袖的心火,霎息心花怒放。但想了想还是依旧端着很有架子的表相,断不能轻轻松松原谅他,岂不又叫他捞个大便宜。
凤晞像变戏法般,从袖里掏出一包打叠了三层的油纸,拆开是两只点了红心的包子。他将笑意盈满,通透的鼻,像玉雕成的:“方才没急着来找你,是去做了这个。府上来了位青州的厨子,据说蒸的包子很有味,里头是相思豆的甜馅。我做了两个,第一个没做好,便费了些许时辰。”
玉袖伸手要去拿,被他轻轻一挪:“那你还气不气,理不理我。”
玉袖将双手做了两片叶子状,置在两颊边,笑开一朵太阳花:“我不气了,我理你。”说完,又去抢。
凤晞悠悠地给她,幽幽道:“要不要变这么快,你方才是真醋了还是假醋哄我。”再叹口气道:“我倒想你真醋一醋,我却很开心。”
玉袖捧着红豆包,还未入口,先做了一番考量,道:“那我再醋着好了,晚上你睡院子里替我守夜,喂蚊子吃点心。”
凤晞:“”
玉袖方咬一口,方想一桩要事,嗯,险些将陈国国君的事忘个干净。她将这件事委婉中隐含急迫地转传与凤晞后,他表示要一天的时间统筹。
玉袖觉得此事交托他,再稳妥不过。
翌日早晨,与于蜇别过,他殷殷打恭相送。小乖乖噙着泪盼着玉袖能留下,她只是嘱咐道:“小乖乖将来长大须做个有担当的人,有担当的人不容易成就,不是同神奇的人傍一块儿,便能沾到好名望,名望须多积阴骘,靠自己的双手劳碌得来。”
小乖乖吸了吸鼻,收了卖萌样,字正腔圆道:“本少爷的课业在学堂里,从来都是拔尖儿的,先生都说本少爷将来定是名扬四方的人物。”盯住玉袖接着道:“本少爷也晓得你一定不是凡人,你是天上派下来助本少爷的仙女,对不对?”
玉袖热泪盈眶,满腔辛酸莫名欲淌,这灵慧的孩子多么招人喜爱,多么有眼色,多么有见识!
没待她再洒一腔热泪,眼风里又扫到凤晞的笑意跑题,眼中的锋芒正中红心,她几欲窒息,将热泪一波儿一波儿打转回心底,嘿然笑了两声,一路云烟离去。
昨夜吃了红豆包,几盘子菜,吃得忒饱,便睡得不大好。今日却没见精神如何不济,跑得倒比腾云驾雾还快了几分,十分有赶去占位投胎的激动迫切。
回了客栈汇合,流紫再一次神隐。玉袖倒不见怪,她身旁神秘的高人不胜枚举。倘有一天流紫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