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口送食茶一灌,凤晞推门进来。玉袖睁了睁倦怠的眼皮,他今日的神色很有些愁,一声不吭地踱到案前,伸手试了试茶的温度,皱眉道:“叫你莫吃隔夜茶,却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玉袖打了个哈欠,嘿然笑笑,直奔主题:“怎么不去参修了。”
凤晞慢吞吞道:“哦,今个儿不去了”
那个“了”字的音调还在他鼻音里打转儿,玉袖一个跟头翻入被窝,蒙头补个回笼觉。
凤晞又慢慢道:“忘记告诉你,沐姑娘同薛兄弟不见了”同样没将调降下,玉袖却似受了惊的白虎,炸起全身的毛,行云流水般一股溜掀了被,从床榻上蹿起来,不意将音节扬了个错调,如老掉牙的婆婆嘶喊,破了嗓音:“什么!——”
凤晞被这一声激得破音颤了颤,险些将手里水壶滑掉,他朝绯红了双颊的玉袖看去:“你总能让我的生活处处充满了惊喜。”
玉袖干笑:“嘿嘿嘿嘿”
话题回到青珂同薛谨失踪的事上。清早卯时花鸡打鸣,青珂循例上市集,出门前必去薛谨床榻头站一站,见他睡得深沉后才放心离开。
今日薛谨醒得早,平素由于体内的毒性应该会同玉袖的惰性持平,打上个等号,日上三竿火烧屁股时,吃一顿早午餐。青珂于一月内将这个没谱儿的时辰拿捏得很准。
但因玉袖近来如闻纶音佛语般,破天荒地起早晨练的缘故,青珂见薛谨醒转便不承望玉袖能看觑,难得天气好,想带他出去凑一凑集市的热闹。
不凑巧的是,平日里头大妈大婶还能为一棵葱的价钱争高下的热闹集市,今日分外清冷。
青珂拎着空空如也的篮子,推着薛谨在清冷的市集踱着。见零星点点的人,皆奔去东街,不免有些心疑。青珂好歹是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与探询揭秘还能作个邻,便问了一位匆匆收摊的大叔各中由头,从中获晓东面有家人正别开生面地招入赘东床。至于如何别开生面法,大约因这个时代的文化水平普遍较低且难以普及,大叔高兴地形容:“那场面那简直难以形容”后,青珂讳莫如深地表示大叔知识水平颇高后,也一同去了。
二月初四,黄历上大约是个吉日,大约载着宜嫁娶等事宜。东面有家小镖局,镖头的女儿正选这个吉日开一场比武招亲,胜者即刻拜堂洞房。
镖局规模适中,整个镇囫囵就怎么一个,给远亲传个信递件物都转托镖局,是以镖头家底可算殷实。于是,集市交换贩卖蔬食的叔婶打住活计,但凡家里有单个青年的,都催着他们去搀一脚。妯娌婆子们的想法永远是最现实的,都想捞个有脸头的亲家,将来好帮村自己的儿子在仕途道路上畅通无阻。
招亲的排场摆得很是阔,包了两家大块农地,正中搭了半百丈长宽的台子,四角隅处皆矗了四面明艳艳的红花幡子,娇柔妍媚的颜色又被幡子上的四个金钩铁画、骨气洞达的“武”字衬得庄严,迎风滚滚煊赫。
台后也搭了个简便的观席棚,却挂了重重秀帘幔帐,内焚百合香。丫鬟婆子端上镖头老爷外购的各色华灯,意欲让原本暗沉阴郁的雪天亮堂些。但这些在见不得世面的人眼里,便如银光雪浪染了珠晖,很有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意味。才俊们将容色一动,便更跃跃欲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相濡以沫(三)三更
镖头满面喜光,一眼望去,人头攒动,他掂量一番,估摸也有上百来个,四分之三的人口都到齐了,便开了金锣,鼓鸣一作,先是抱拳客套了一番“吾儿选婿,德武兼备”等等的开轩门面话。
众望所归的选婿之人从重重珠帘绣幕后款款步出,贤惠有余,秾丽上佳。才俊们摩拳擦掌,从跃跃欲试立刻跨了一条银河成了洪水禽兽。
才俊们果真是井底里蹲着的,大约没有纳妾收房的概念,纷纷觉得能娶到这样一位佳人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有这样的概念,世界该有多和平。当然,这个如果的前提是,除非他们都在井底里蹲着。可显然这个世界上在井底里顿着的动物业已存在,而人的智商不可估量,目光也不可限量,他们不会永远被困在小小的井中,就如他们不会永远被捆在一个女人身上。
青珂到擂台对道的小馆儿前,眼见对面的热火朝天喧阗纷闹,在望望手里的空篮子,很有些愁。等着它结束罢,怕过程太拖沓,叫薛谨饿着。他饿了旁人哪能从面儿上看出来,也只有青珂晓得他饿的时候会别颏腮,想解手的时候会皱眉,想睡便直接阖眼。
她掂了掂手头的荷包,浪费几顿还是绰绰有余,转身便踏进了小馆。
几朵胖乎乎的白云将天罩得阴霾,腊梅不情不愿地蔫下头,支撑不住身子,落入无情的冷雪。对道的如火如荼甚没道理地变成了硝烟弹雨,仿佛患了情绪病的患者,下一秒将全场气氛无过渡地换了个调,真真于理不合,上下不接。
青珂蓦然回首,敛额眺望,但见几群人拥做一团,以中心一片为主心轴左右摇摆,进行震荡运动。从三三两两逃窜出来的人的碎话里可获知,擂台上似有人使诈,水准有差,叫旁人撞见,立刻败露。而结果,他们将剑弩拔张这个重要的承上启下直接过滤,高扬着“何须对垒直攻本垒”的巾帜,将枪林弹雨这个场面极尽所能的逼真,彰彰他们年轻人的凶涌澎湃。
才俊们挥洒热血,掐几场子架倒是无甚大碍,但旁处围观的还有许多上了年纪的耋耄老者。懂孝义的皆抬着爹娘撒丫子跑,拎不大清的依然混闹,群掐得莫能撕罗,殃及池鱼带累许多人受伤。
这些本与青珂无干系,然巧不巧眼风里不经意瞟到个熟悉的面孔跌倒在地,纷杂踏履如骤雨狂落到她身上,挣扎许久也挣不出困境。
这个面孔她日日能见着,是一月来多加照拂顾贴她的老妪。玉袖头里猜得不错,青珂面冷心热,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此番她心中一急,行动快于脑动,将薛谨交给馆里的跑堂小伙,托付他好生顾着半个时辰,抄起一旁打酒的酒素勺便往人海里头一扎。
镖头操控不了的场面,只管护着女儿左闪右避。青珂的从天而降不啻是一场及时雨,失控的混面教她几下结实的拳头夹棍击,便得以隘制。
镖头惊讶之余,连连抱拳作揖以表谢忱,正想替女儿打个谢,却见女儿红了脸,眨着双亮晶晶的眼眸子,羞头羞脚地问道:“多谢大侠姑娘相救,敢问姑娘闺名,能与我做个姐妹么?”
镖头一愣,顿觉女儿这神情与一番谢语委实有参差时,青珂却是漠然回拒,只扶了那位老妪,将她安置妥贴,再极目朝对过一望
却教她登时满目惨绿。
薛谨不见了踪影。
茶楼的小伙替客人盏茶的一个转头,回头再见薛谨时,却连人带椅没个着影,他还以为自己方才做了则梦,替一姑娘看护一个人的梦,发怵时,青珂怒势汹汹前来质问,他才晓得闯了祸。
青珂怒火帜得很旺,却尽力压抑着颤意,将责怪盘出得抑扬顿挫:“我将他托你不过半个时辰,你竟将他弄丢了!?”小伙红着脸,羞愧万分:“小的不若替右边角的客人沏了壶茶,谁晓得这样几十来步的距离,他便”自知理亏,音量愈渐愈小。
青珂急得团团转,自也晓得怪罪于旁人也无用。束手无策时,一饭客进门来,见了青珂便惊讶道:“这不是新来的沐姑娘吗?”见她失魂落魄中,不忘分个恼怒的眼神瞪着跑堂的小伙,小伙又零零碎碎地解释了一番,他恍然晓得她此番失魂落魄的是什么,恼怒愤懑的又是什么,便故意咳了咳,放长了调子道:“方才见着你夫君呃,是夫君罢,叫一群黄口垂髻儿嬉闹着将他带去后山了。”
青珂正眼瞧了瞧他,一个激灵跳起就往外冲,徒留那位饭客摇头:“我不若隔她三条街,却横竖不将我记牢”
后山是镇里的孩子寻常嬉闹的地方,凤晞威逼玉袖陪他参修时,偶尔能见到这些孩子。但后山处有座雪山每个月总有几次经期不调,时不时崩一崩,届时雪涌如注,活人不留。
凤晞不紧不慢,不痛不痒道:“我有威逼么?”
玉袖急道:“你的注意力是否放错点儿了?”
凤晞泰然道:“我觉得这个点儿比较重要。”
玉袖噎住。
他何时变得有些无耻?
玉袖长叹唏嘘,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佛祖嗳,她将一个大好青年引入歧途,她难辞其咎啊。
玉袖抢过一只茶杯,又利落地吃了口凉茶,浇一浇懊悔的心,踌躇了会儿,想想还是不要同他计较,实是受到戕害的是他。她道:“好罢,不是威逼,是我甘心情愿的。”
她忏悔时没捉到凤晞一张惮定的脸上闪了一丝捉弄。他将那壶凉茶移到离玉袖最远的桌对角:“你说的那些,我自然晓得。”
玉袖问道:“那你还来做什么,不去找一找吗?”
他悠闲道:“我觉得你应该将注意力放在究竟是找他们重要,还是来通知你重要。”
玉袖从椅子上跳起来,赶忙道:“那当然是”
被凤晞抢过:“当然是通知你比较重要。”
玉袖大脑一片空白
后山那座海拔高达十丈左右的雪山,多日前玉袖打着哈欠观察它的时候,偶有几堆雪滚下。她估摸着因天气最近暖和些,可能会有些小型雪崩。然镇子同它距离尚有一大段,中小型的雪崩委实不需要慌张,囫囵不了它。
玉袖拽着凤晞如蝗虫一般扫荡一条街,直冲后山,所踏之处寸草不生,几朵腊梅愤怒地凋零。
前去的路一步一深,并着有些许落雪时贲扬的尘烟,看来他们赶巧不巧遇上一场比较厉害的雪崩。
挥散席卷而来的滚滚白烟,朦朦胧胧中,只见远处白岑岑的山顶尖,雪沙一波接一波铺天盖地掩埋一切活物。那隆隆声犹如千军万马的铁蹄无情地践踏焦土,扬起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