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晓得,薛谨更是莫能晓得。
侍卫将她逼入院中的十里竹林,刀光剑影晃得甚热闹,凌厉的青峰割着风,撕碎的声音不绝入耳。
青竹绿崎,将她的身姿粉饰得犹如龙驹凤雏,飞掠辗转于月下,所到之处开出一片亭亭菊莲。斩落的竹叶飞撞到他身上,立即羞入土壤。
取首级一战已废了青珂不少功力,千人的严防死守更加难以突破。虽说青珂是青龙转世,到底是个凡胎,体力有限不宜久战。
玉袖不晓得青珂的伤势休养得如何,但见此情景,大约还能拼上一拼。正思虑在哪个关键时刻助一助时,却听一阵尖锐的嘤嘤声击破夜空,穿过繁华旋业,锋芒剑雨,快如闪电般刺去。
玉袖不懂一招一式,却能看得出这一刺的果断快速,像是酿藏了千年的气力于一瞬间爆发,犹如百花一夜绽放。而它绽放的是青珂胸口中的一朵心花。
玉袖甚至在脑中听到青珂胸口中那声撕裂之音,顿时一片空白的哀悸,在那一刻萎靡。
她和青珂都看清了这一刺的利器,是薛谨惯用的银线,那凌厉的能击破长空的音色,便也只能是他的银线。
“扰孤婚夜,兼弑宣王,汝欺吾初登王座,无所战绩,以为孤无能治汝等贼人?”独特的幽寒的笑容,一寸一寸漫上他的嘴角,也一寸一寸侵蚀她的心房。
青珂握住那根银丝,慢慢摘了面罩和眼罩,一口血吐了出来。月色下面如枯槁,眼底是冷冷死气,像是秋天的落叶,夕阳的落日。她慢慢吐息道:“阿谨”
在脱去眼罩的一瞬间,薛谨的脸色早已惨白,既不敢收线,也不敢放线,努筋拨力地将颤抖的嗓音拉平道:“不可能,怎么是你,我安排好的,我都安排好的。”说到此处,旁处突然闪出一人,颤悠悠跪地:“属下该死,她快了属下一步。”
某种物事终自高中坠落。春夜冷寒,他的眼底死灰殆尽。
青珂抬起眼,认真地将跟前的男人望着,是要将他刻入心底,还是从心底剜去,玉袖分不清,恐怕她自己也分不清。青珂勉强撑住,秋眸映出春寒的凉薄,沉寂无涟道:“我回到家,翻阅了许多父亲的旧事。缘是他将你的父亲逼入世外,这才遇到你母亲,也有了你。他也曾追踪你们,让你自幼苦难不断。想想我在锦衣玉食之时,你却饥寒交迫衣不蔽体。阿谨,这些都是我欠你的。”她突然斩断银线,薛谨想伸手去扶,却被她努力避开:“是以,你从开始就晓得我的出现,一步一步听授你父亲的安排是为了今日罢,为了今日的皇位也为了今日能将他除得彻底。如果注定是如此,由我来替你做嫁衣不是更好?”
她看见他的脸色益发惨白,僵住了身体不能动上分毫。
青珂慢慢低了眼,从胸口拿出一方锦帕,想展开最后一个美丽的笑容也不容易,鲜红的血只显得她越加苍白。身后不知品种的红叶漫天飘舞,结伴绿茵茵的竹叶,打了好几个旋业缓缓落下,再扬起,跳着一曲又一曲离别的晚歌。
她缓缓滑落身躯:“但是薛谨,我父亲的欠你的,我都还你了。有一句话我也要还你,从今后,我们再不必见。你便也一心一意将你的帝座坐稳当罢。”
最后青珂被赶来的楼时迁带走。众侍卫因薛谨没动,自然都不敢动。
薛谨负愣望着她离去,耳边只留下那样凄苦的话:“曾经有个女子那样爱你,可惜你不珍惜。”
寒月映面下,他垂下了头,隔世的记忆从心底冒将出来,待回首时,原地已无人停驻。他如梦初醒般彻悟到,自己错过的是一辆只有单程票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佛祖,请让开(一)八更
此后玉袖与凤晞特特去了滕国且逗留了几日,为的就是查一查楼时迁的背景。
凤晞因此特访了几家贩卖他人祖上十八代隐秘的商家,并飞鸽传书了两回,耗去的金珠比较多。好在荷囊充裕,且本地银号规模够大,银号老板见了他们就像见了两尊金佛。
玉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那只飞鸽半途没有被射下变成烤鸽子,最后只能归结于当地的人们普遍靠镖局传信,贵胄弟子普遍有家养的黑鹰传信,他们不晓得白鸽也能传信,也不晓得白鸽还能摆上餐桌,更加不晓得世上还有白鸽这种动物。
可见樗栎庸才与胶柱鼓瑟的凡人还是占了大头。
凤晞告诉她,楼时迁除却身居国师一职,在赵国边境的天虞山上还暗地里建了月宫宫殿,养了一群奉以他为神的教徒。
她叼了根腊肠唏嘘几番,这位国师大人忒有能耐了。当神仙要历两次天劫,当然一次比一次厉。也要历两次情劫,当然也是一次比一次厉。他竟一次都没历便成仙了,委实是个高才。
她回头想想自己历的第一次天劫。
那时她不若是个三百岁的娃娃,也不若能将院子里的几百里路跑一跑。青天白日里便突然天雷滚滚,齐刷刷地朝她劈来,不仅教她慌了慌,连同爹娘并着大哥一道慌了慌。
娘亲本就分外着紧她,见此光景忽的晕了过去。阿爹又是以娘为第一位的,随分与她套了个天罡罩,并嘱咐了声莫要动的话,便携了娘齁急齁急寻医去了。
但玉袖的性格哪里是说不动便不动了的,光听一阵阵嚎天震地并看一道道雷光电闪的昏天暗地的形容,便将魂魄全全丢了,撒丫子地朝前跑。
她这一跑,连同看守她的大哥一道撒丫子地跑,可恨她几百年来旁的功夫上不了台面,夸父追日般跑的功夫竟一流得很。大哥委实追不上她,便径直去了第一天府宫找缙文来助一助。
缙文找到她的时候,她尾巴上七根毛茸茸的光彩翎羽,正将她罩得严严实实,虽然没留一丝缝儿教旁的物事能钻进去,但小家伙业已活生生受了老天实打实的一顿劈,垂毙殆尽。
缙文赶紧将她送到西母娘娘的瑶池里泡一泡,得些瑶草的精露,作几日将息,为此他还亏落了西母的一个大人情。
玉衡小时候是五百岁历了天劫,谁也没想到不学无术的玉袖在三百岁竟得了仙位。按缙文的说法是:“这孩子瞧着皮,本领也学不大进脑子里,所幸自身的条件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将后天的不足给补上了位。要说缘由,还需提到袖袖尚未落地时,玉箐替华婴调养得分外好,第二胎天生的仙力便比第一胎强一些,又带是东皇的仙物,自然比旁些凡仙又强上几分。”
听此,玉衡恹恹蔫了头。
缙文又道:“可惜丫头顽劣,学有遗力,不能在学海里苦作舟,便不能老始成。依本星君看,还是阿衡好一些。”
听此,玉衡兴兴昂了头。
玉袖的娘醒后,巴巴地来看她,巴巴地要将她带回园子里养,并将她老背晦的爹与小背晦的玉衡一道训了训。
这便是她第一道天劫的始末,但此后她的上仙位又如何历来的,她不记得,所谓的情劫又如何历了她也不记得。她想来自己不过历了这么一劫也有如今的份位,也十分的本事。
两天后,玉袖与凤晞得到天虞山。飘雨中莫名夹了冰雹,大片葱郁的林间,混着敲打和树叶颤抖的声响,不啻一场盛大的宴会。两人于扶疏山麓间,罂粟芭蕉丛,隐入天虞山。
天虞山脚为一圈颇有灵气的陵水所绕,教凡人难以将它绕过。是以,他们默默地磋商后,决定由玉袖开道,凤晞紧跟着,尚许能鱼目混珠,捡个便宜进了去。
陵水乃是圣水,冷彻如冰凌,素日呈的是液体,一旦有人侵入,便瞬间成了一根根冰锥,于固、液两种极端形态随意变化,令擅闯天虞山之人措手不及。
这厢,玉袖甫一踏入,脚下的泛着微涟的陵水,自发朝两侧急速涌去,为两人铺开一个道,便使得她携着凤晞端庄地走过,顺风顺水平安无事。
唔,凤晞想的法子,果然是好法子。
在天虞山里瞧那轮月,乃是一轮妖冶的红月,多盯片刻,便有一种难以自控的引力,将自己引去。倘若脚下一个没踏实在,便从山头落下去,喀拉一下,干干净净。月宫屯的地理位置也是个非等闲的位置,一个不小心便将自己给折了。他们上山途中,险遇两处泥沼,三块滚石,四只恶虎。不得不叫玉袖由衷地感叹,这里真是处自杀圣地。
好容易险象环生后潜入月宫,宫内华灯幽暗,众多教徒巡视。穿过层层玉墙碧瓦,窥过扇扇镂空窗棂,在宫外一处高耸如云的石墙前找到青珂,这里是月宫的祭坛。
凤晞说楼时迁锁了三千厉鬼于祭坛中饲养鬼蛟,每每会丢一些活人与它们进食,灵力越强越见神效。
玉袖不晓得楼时迁是不是发现青珂是青龙神君的身份,但可以从青珂百折不饶,血都流成河了还没死的情况下可以推断,她真的很强。
星辰璨然,火光鼎盛,将夜中的祭坛衬得神圣,脚下刻了不明咒文的玉石。楼时迁出来时,一阵轰然,天摇地动,雕了长宽约莫两丈的罂粟花石墙缓缓打开,见机凤晞携了玉袖翩然而入。
墙内不比普通房室,乃是座巨大的钟乳石洞。滴答水声叮咚入耳,随之深入,传来的是鬼蛟低低的吞咽声。
玉袖大感不好,着紧了些脚步。
熠熠水光,将周围照得微亮,勉强见着前路。探到底时,只见青珂盘坐于中央的寒潭边,面无血色。玉袖分出一点神力查看,果然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从十多天前便重伤未愈,以一个凡人的姿态撑到现在,大约是极限了。他们这一趟救人大约也是无功而返。
对道的鬼蛟有白色石灰般的巨齿,身若巨蟒,头硕如鼔,背后一排锋芒凌刺到尾,全身犹如水柱般透明,咆哮声令周身浅水次第炸开,掀起一丈,散成落雨,片刻倾盆。
眼见它亮出獠牙,尖利朝青珂刺去,凤晞祭出青峰,峰回路转的一挡,将它逼退。鬼蛟吃了苦头,癫狂一吼,整个钟乳洞天崩地裂地战抖,一张血肉模糊的鬼脸猛地扭过来,两只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