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谈谈道:“没分甚么左右。”又笑了笑:“问这个做甚么?左右不若是一个惯习,本无区处。”
玉袖的好奇心素如海藻那般缠绵难卸,遇到风沙一般微小的营养浇灌便会疯狂滋长。她看不见自己的双瞳,像楼外那株桃花一样艳丽,挺了腰子道:“我听闻左右开工的人,是万分之一聪明的人。这么聪明的你,为何当我闯祸时,没及时制止我?”
他拿平淡的表情抱歉地解释:“即便诚如你的夸誉,这么聪明的我也不会读心术,更不会预视你会闯那祸,也无法诚如你说的那般,及时制止。”
玉袖葳蕤地垂了脑袋。
他将筷箸转入左手,替她布菜,低笑道:“我陪你将这祸补回来便是。”
玉袖将一颗心放在如何摆平这不大不小的幺蛾子,对他这番殷情便殊无察觉。勉勉强强将他布上的几颗青菜下肚后,只灌茶漱口做休的形容。
往日听大哥对凡间烟火、珍馐美人赞不绝口,她这么略一体验觉得凡间的菜色也不过如此嘛,必然还是娘亲做的几道清淡小菜能搏一搏她的欢心。
城镇融入夕阳染上的红霜,营营役役的人散去,还有人却依旧要奔波。
绿颐与凤晞磋商后,明智地认为分两队进行地毯式搜索。因则有个神仙不是一般的废柴,只好让凡人看觑。这叫被他们理智地未将她列入会议的玉袖十分憋屈。
临别前绿颐老母亲般关照凤晞:“袖袖这孩子瞧着挺聪明的。”
乍一听,玉袖十分受用,她何止聪明,简直慧当凌绝顶。
绿颐又接着说:“但言行不防头,是个不经事的主儿,任性难却,凡事让让她,多分些心看觑,免教她惹出甚么幺蛾子,麻烦你了。”
再一听,玉袖慢慢地怒了,诚然她确是冒撞,但、但是绿颐为甚么要揭她的短。玉袖十分地怒了,更可气的是,凤晞任重而道远说:“我习惯了。”
习惯你个头!
玉袖感觉她头顶冒烟。
自来到凡世,她还未将神仙的做派发扬,却叫个凡人占了先。她暗暗想仙决,总要使出一、两个仙法叫他惊艳那么一回,拣一拣面子。她小时候大多仙法学得不精炼,隐身决却是顶好的,方便她偷鸡摸狗,基本上八荒的偷儿都得唤她作祖宗。
绿颐往南御风而去。玉袖自告奋勇单去探一回,凤晞独坐馆内吃茶。约莫过了个把个时辰,她便癫了回来,周身金晕让他额角突了突。他端着茶杯,探问:“上仙可摸出个物事否?”
玉袖脸颊异常红润,咧笑道:“有有有。”将衣袖里的书卷一甩一展,登时两男女坦诚相对,她道:“春宫一百零八式。”
凤晞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差点背气过去
她的春宫一百零八式被凤晞送与了茶馆老板。
老板笑呵呵地表示他们吃茶不要钱。
馆外一株桃花恰开绯华,倦了几层烂漫的桃红悠悠荡在周身。茶馆的评书先生换了则掌故:“戊戌年九月初七,慕将军一门抄斩时,秋风瑟瑟,满场萧肃。众人屏息默念恩诏。日落午头,斩官生死一断,端端于那牌落刀起际,马息贲张扬蹄奔来,一道诏书下,卫王骤然刀下留情。其中缘由说是公子钰替其法外求恩泽。卫王便革其职,谪诣疆漠。慕家几代为国效力,倘凭空说其通敌叛国,令人难以信服。公子钰的亲信却搜出慕将军与他国的私通文书于室,证据凿凿,百口莫辩,当下慕家百余口获罪入狱。可那所谓的卖国文书至今却未公铺于陈,这疑点直送民心,至今不得解。”
玉袖磕着瓜子,闻此脱口而出:“那将军白脸唱黑戏,技术未到火候,不够纯熟,便被逮着了。”说完才发现却是自己说错了话。
慕将军乃卫国将候世家,赤心耿耿,万民敬仰爱戴之。她不晓得卫国境内情,也有可原,却不得卫之苍黔谅解。
众人向她投掷千刀万剐的锐目,一阵烈阳刺辣辣地烧,馆外的桃瓣益发红了红。玉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眸水涟漪,执起凤晞的手将戏本里瞧见过的情深义重的桥段搬出来顶脸:“夫君,他们凶巴巴的,你要好好护着我。”
说这话时,她全身抖了一抖。
千万根绣花针霎息调转针头,银芒于日头下锃亮锃亮。凤晞晕了晕,默默地将手抽出来,拍着她的脑袋笑了两下道:“小孩子不懂事,胡乱编派易落人口实,各位多包涵,不同她一般见识的好。”
这声小孩子叫得玉袖恍然年轻了数千岁之感,虽然她至今足足有三万岁的年龄,但因长了一副好皮囊委实看不出她有三万岁,便也诚然担当地起小孩子这个称呼。
她拢了拢黛鬓,十分受肯的模样入坐。
众人将凌光收回,落到评书先生身上。他继续道:“再谈到公子钰替陈将军求恩一事,多半是慕家幺女慕蝶的缘由。所以说英雄莫过美人关,公子钰丰心要将慕家幺女带过去,才令慕家侥幸绕过一命。”
这则掌故叫众人心中委员委实地扼叹,咀嚼回味后,方将适才好生恼怒的旺火给止息。
窸窸人言二三,心中各有千秋。一瓣桃瓣落地息间有人将问,那慕家幺女此时定是恩泽荣宠、乐享福禄了。那评书先生却道不尽然,他迳自端茶润喉,淡淡悠悠,微澜不惊:“她过世矣。”
粉光交错际,众人皆失了颜色,大呼抢问:“这又是个甚么缘由?”
玉袖以为公子钰定是个花公子,书非借不能读也,美人到手不予相惜。换作她就在那侯爷身上落道荒火天雷轰一轰,轰到他十辈子实打实地不敢犯。
评书先生将气氛拿捏分毫不爽,睿眼中盈满笑意,吊足了口味方托出:“愚将问得一、二,只听晓各中三、两条小道。据说公子钰有一胞弟,常年累病,数奇难杂症。慕家么女诞于腊月寒风,当时天降瑞祥,雪肌玉骨,以为奇。其于室,慕家战战告捷,视为掌中明珠。慕女体寒,触及令人凉心透骨,灵台清明,身形轻盈,是以公子钰将主意打到她头上。不久公子钰胞弟康复,却克死了慕女,大异寻常,委实可惜。公子钰其情掺了多少斤两不得知,只是于不多久后也过世矣。”
情至此,妇孺揩拭泪角,怆然焉。莽夫不过些许戚戚焉便携着妻室离去。
玉袖看着依旧纷摇的桃花,不经意一问:“你且与我做个揆度,公子钰搀了多少情。”
凤晞从容端坐,漠然道:“日久总会生出些情,但慕家以一女换满门性命,也算值得。”
玉袖一把将他快送入口的茶抢下,迫不及待道:“换了你,你怎么做?”
他却不晓得从哪里又变来一只茶杯,默默斟了盏,默默抿了口,道:“不晓得。”
玉袖本就燎着心候答,但听他这么一说,险些令她从椅子上摔下去。她巴巴地攀着桌脚,被凤晞拉起来。他道:“倘若我站在慕家立场上去看,我不晓得,因我自小孤单,亲情薄凉。倘若我站在公子钰立场上去看,我也不晓得,因为暂缺红颜为知己。”
玉袖立时将他手里的茶抢来,将惊心动魄的“我来当”三字随着一口凉茶吞下去,呛了些水,咳了几下。凤晞顺了顺她的背,一面嘱咐道:“慢些喝,没人同你抢。凉茶对身子不好,早晚时辰莫喝。”
因咳得猛便有些脸红,她讪讪退了退,执了杯茶嘿然笑道:“嘿嘿,不妨不妨。”
咳,方才的壮举应当就是被世人神圣地定义为表白罢,但表白的基垫不是要真心喜欢一个人嘛?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相见时心如擂鼓,不见时思念真苦的形容?
她抬眼淡淡觑了凤晞两眼,且不说她未有见他时心如擂鼓,不见时思念真苦,先将这个结论往前推一推,她玉袖懂得喜欢一个人嘛?
一番追根究底地自我审查后,却觉佛曰万般皆是虚幻一说,很有几分道理,方才的壮举,大约便是虚幻。
作者有话要说:
☆、偷窥美娇男(三)
城中家家户户的灶膛顶头,烟囱热得冒烟。
凤晞建议出城走走。
他这么一建议,玉袖方四顾。人影确然鲜少,摊头大多已收,呆下去也没甚趣致,不若出去逛逛,便欣欣然做应。
行不百丈,方出小镇,便是黄土高山。
青天白日,大道上却行迹鲜罕。
玉袖正觉景况不妥,紧了紧喉咙,拉了拉凤晞的衣袂:“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他回首笑盈盈将她望着:“上仙是怕了?”
她挺起胸膛:“胡、胡说,凭他是谁,本上仙抖抖眉毛就教他捧鞋做逃。”
她说出这番大浑话,自然莫能想到即便是说浑话,也有说浑话的报应,更莫能算到她命里头同熊精犯冲一由。是以,音不待刻,一阵兽吼便于树旁扫出,展眼一头棕熊堂而皇之地挡住去路。
玉袖条件反射跳到凤晞身上,将打环的双手紧紧收拢,眉毛未能配合着抖上一抖,眼风里扫见他的嘴角噙了一丝笑,听得一声勉强忍住的笑音:“我方才听上仙说,你抖抖眉毛便能将它吓走来着?”
她委委屈屈地遮住眼,委委屈屈从他身上下来,躲在他身后委委屈屈道:“没来得及抖。”没人会想在旁人面前露出懦弱的一面,遑论她还是位神仙。但话又说回来,她也确然是位樗栎之仙。既没大本事,那么偶尔露些怯懦的颜色,应该不丢人罢。
她将脑袋探了探,圆润了一番胆怯的说辞,欲同凤晞作解释。她翘了翘眼皮,隐隐感觉到那双憋着笑意的眼眸将她凝视,一个凡人怎能恁般将神仙凝视?她从来只晓得凡人见神仙,大多是俯首扣头的,如她这般蹲着身子的神仙,任人俯视的,世上有几个?
虽觉他甚欠礼数,但到底是她为仙不佞,此番仙在凡檐底下,不得不将腿矮一截。她哭丧着面容道:“好罢,我瞎说的。我的修为虽比你高了万把年,究竟不识得几个力道的咒法。你既出于轩辕,一身卓然的咒法应是不差的。”
语毕,正等顶头的人回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