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而我能原谅他们,只因这些人同我的牵绊十分深厚。这就譬如你与一个陌生人或感情不深厚的人在一处,总是分外谦让有礼,断断不会互相玩笑的,只有与熟到彼此能挖苦彼此,而从不介怀的份上,才能互相打闹,行为举止自然也不会客气。我想你说的那种情况,大约是被一个交情不怎么深厚的人,突然得罪了,又不是存了歹意得罪的。嗯,你要我原谅这样一个人,我觉得略有些难。”
玉袖本以为将自己一番诚心剖白,绿颐定然可以理解,未想她突然扑了两滴清泪。她立时改口道:“呃,但也不是不可能,端看开罪我的人的表现。”
绿颐将白花花的泪水住了住,亮晶晶地与她对视着,紧挨着便将几番佛理道法等,大箴大谏之言一股脑儿搬出来,令她平白生出早死早超生的念头。
譬如她道:“要你谅解这样一个人甚许十分难,但俗话说有容乃大,海纳百川,说的不就是要豁达大度,胸怀宽阔,能容人之不忍的意境么。还有圣人道,以春风待人,或是以情恕之,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多说得便是这样一个理儿。我见凡世那些有雄韬伟略之人,在治国育人上也有苛政猛于虎,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说的也是国家苛刻百姓,不体谅苍黔们的生计,皇者心胸不能宽容,致使国家败亡的列子诸多”
又譬如她道:“罗云经里也有这样一句,说是其痛斯须,奈彼长苦斯人恶也,斯地亦恶,余无愠心悲奈彼何,也只是指宽容他人之事”
绿颐讲了两片花谢的时辰,玉袖已全全教她弄得发蒙。想想究竟是怎样的事,能教平时素来温婉的绿颐激动得这样。这桩事,绝然是一桩不得了的事。那个将她或者将自己开罪的家伙,也绝然是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看绿颐这幅泪眼八交并又苦口婆心的形容,横竖这个不得了的人才只能是禾寻。
但按玉袖的脾性要去惹一只妖魔尚有些理,要说能教妖魔来惹她,便很有些难度。因倘或有恁般一个惹她的人才,怕是教大哥并几位舅舅已经将他给狠狠办了,便也没有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那么,这位人才便不大可能是禾寻了。
玉袖硬生生撑开被绿颐唬得阵阵发困的眼皮,四周是翦翦清风,携着几片菩提叶撩过耳际,似佛祖的那片云掌缓缓拂着她的脑袋。
她同绿颐道:“倘或真有你说的这样开罪我的人才,我便在看你的面上,大度担待一番,不去同他一般见识,也不去寻他讨回什么公道,但要我再与他以友人相称,万万不可能了。”
她自认为这一番话说的话业已将两头都保了,既能圆绿颐的慈悲之心,又不违合自己的交友准则,更教那个曾开罪自己或将要开罪自己的家伙捞了大便宜。做到这一步,她已然很大度了。
但绿颐却呆致致将她望着,而后悠悠叹息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年前(一)五更
梅岭山峰里景点甚多,皆独具一格,千姿百媚招揽游客。大家对其评价不一,各有所爱,搞得几处的土地争风吃醋了千儿百年来,依然没事会互掐一番,算作解乏。
禾寻说来梅岭需先去一条古道走一走,只有走过这条道儿,方算是到过一次梅岭,对此玉袖不以为然。
当地人为了兴盛乡门,富饶物质,总要将自家的美景特产吹嘘一番,即便众口相传的美景与特产并不如何美,也并不如何奇特,也因当地人天花乱坠的一吹嘘,变得十分美丽和奇特了。
须懂得,游客总能因看到别样的景致而将它们的本质轻易抛弃。就如梅花此物,实则到处能见得一二,只因梅岭的梅花漫山遍野,芳香溢谷,教眼鼻里头欢畅地开出一场盛会,一路飞跃到心坎儿里,被点燃的幸福,如附骨之疽渲洒整片心田,再游畅四肢百骸,真是心花怒放。大家的心花恁的一怒放,便认为梅岭的梅花乃是四海八荒顶好的美景。是以,这块地便成了闻名遐迩的旅游胜景。齐大伙儿前仆后继地往这里扎,金钱也前仆后继地往这里扎。游客们品梅品得十分愉悦,当地人收钱也收得十分快畅。
用脑瓜想想,这也是赚大钱的一条正规渠道,其实没什么不好。
禾寻将她带入古道,两旁拥簇着鲜粉的妖冶腊梅,乍看之下同师父老人家的那片杏林略能并提。她对这片梅林的好感噌噌噌往上蹿了几个跟头。
从华严到古道,一路约莫也有十几里路,她走得有些吃力。缘本走这些路很是游刃有余,只因此前劈开罩着华严的仙瘴,耗去了些元气,又因替凤晞渡了三层仙泽,以免教溜出来的瘴气磨掉他几层皮,便又耗去许多。
她此前说将息几日便好,实则是没这样快能好的,损伤大半的元气,比不得那些皮肉伤要好得快,怎么也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方能挽回些。但她此时业已成了一盏明晃晃的大灯笼,总不能又因一些鸡毛蒜皮般的幺蛾子便喧宾夺主,将自己辉煌高照。她还是权且熬一熬,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段梅岭古道。
当下是冬春换季,燕草碧丝,春风闹上红枝。禾寻介绍梅岭便是先绽白绸,后继红腊,辗转粉脂,如此循环的一个景象。
玉袖漠然不答话,将一颗心放在如何为内虚的身子打掩饰,顺道努把力,将自己这盏灯笼的亮度降低。
绿颐今日捯饬得比较活泼,在脑后的青丝尾处,绑了一条绿丝绦,正迎着春风欢舞。新月般的黛眉微微转向禾寻,片刻后,半空中有莺鸽吟唱,似她细润甜美的嗓音,宛如一株恬恰河莲:“元月争相白枝头,恰似滕仙人间游。二月姑射冰雪休,青柳助娇相思瘦。红颜佳人终有日,不知君还怜香否。”顿了顿,流光转盼,天似有点点相思泪,“世间女子便如梅花,初初纯洁如白,而后骄阳似火,最终沉静淡然,随风化骨。”
不晓得绿颐此番在唏嘘些什么,凡人家的姑娘年轻与否,等不等得到心上人回心转意,统统与她不搭介,因即便过了万万年,她这幅春意盎然的模样也是经久不衰,永世流传的一张脸面。
玉袖终是忍不住插口道:“嗯,但人家姑娘生老病死了几百回,我们还这样婷婷玉立着,你别担心。”音落,春风扫来一树落梅,她觉得这番合衬的话说得过于时兴,大约旁人不能接受。
恍然从花海中回神,果然见到绿颐难以承受似地睁圆了双眼,仿佛受到惊讶般地将她望着。
玉袖认为绿颐与自个儿相处了这么久,还没能摸清她的脾气,她有些难受。一方面觉得绿颐委实太传统,这样传统的姑娘对时兴事物的接受能力太差,她有些担忧。另一方面觉得正因绿颐这样传统腼腆,不能将喜欢的人倒着追,争取争取幸福,她更有些担忧。
不知禾寻的溢美之词得谁的真传,为保两边都不得罪,两边说的好话也没法拿出来作比。他对绿颐说的是:“见景兴诗,古往今来总是如此,你兴的那首诗虽然没什么格律,却匾打侧卓点出梅的三个季节的颜色变幻,我认为甚好。”
展眼,他堆积起仿佛从胸口慢慢浸上来的笑容,难得一条巴蛇能绽开这样的笑容:“袖袖真是个现实的神仙,十分纯真,我觉得也甚好。”
玉袖望了望因禾寻一袭美赞而羞涩的绿颐,又望了望水天一色的景致,心中无限感然:这是多么英明的一条巴蛇!难得魔族里头也有如此有见识的人,可谓口吐惠兰之语,广播真理之言。倘若本仙不纯真,世上便没有纯真的神仙了。
为了配合禾寻灿若桃花一般的笑容,她便也应景地笑了笑:“确是,确是,本仙分外纯真,分外烂漫。”
说完此段,正出古道,于暖暖金轮的照耀下拐了个弯。耳旁传来几声擂鼓般的嬉闹,估摸是五六个孩童冲来的势头。玉袖一个没把持住,便被带倒。奇怪的是,倒地的瞬间便觉得脑袋重得很,背脊凉飕飕的,她心中的豁然一个响亮的嘴巴子,顿悟自己怕是晕了过去。
兴许因方才高兴过了头,岔了神识,眼睛这么阖上一瞬儿,不意教几个熊孩子撞倒,顺势令黑眼蒙了一蒙,待神识转回,眨眼便见绿颐那双灵透水莹的眼眸将自己凄凄地望着。
玉袖很是心虚。
硬撑的精神到底不济,随意将她撞几下,便将精神撞垮了。
绿颐将渡气与她的手抽回,顺道将她扶起来。此番身子底下躺着的乃是一长条红木,她们杵着的是古道后头的一座凉亭。周寰梅树疏影横斜合抱,影影云霭浮动。
绿颐忧愁锁眉道:“方才替你探了探,原以为将养两日已经元气转回,却还有大半徘徊在外头。既然还未将养好,却硬撑着大半日不说,更接了阿寻之邀出来散步,你真能拿自己的命玩笑。”
听这一声愁然婉转中带了些幽怨责怪,玉袖愈发歉意。她晓得自个儿的身子不大中用,却不知不中用到这样。她本斟酌再不济的身子,散个步看则个景致,倒不是问题,不料看着看着将剩下的元气给看去了。
绿颐说她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话也有些参差。她头里刀山火海都去过,梵境阴司也闯过,诚如她恁样皮厚命硬的,从未出过大差池。所以,丢了些元气的事,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倘或因这个小事,婉拒禾寻一番盛邀,她觉得过分矫情做作。
玉袖不是什么巾帼姑娘,但也不娇柔,既然将两人视为深友,凡事便要多顾虑他们的境遇和心情,至于自己的事便权搁一旁再说,乃是待友之道。
玉袖想了想,终究是她教两人操心,不好搬出什么大道理分证,寻思大哥在爹娘面前装乖认错的表情,先要将头低一低,再将眼皮往下拉,死死瞅着地上,不时再拉起来觑一觑爹娘,在不意觑一觑的这个动作中,要将嘴巴瘪着,显得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诚恳中带了一丝委屈,那么即便爹娘想罚得重一些,见此服软状,怎说也要减去一大半的体罚。
玉袖学着调整语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