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几粒颜色亮泽的米粒摆在它跟前,它却只拿黑宝石的眼珠子揪着自己,有脉脉情意漾开。
玉袖心中荡了荡,又甩甩头,想自己老不要脸的犯大糊涂了,一只山鸡便是发情也对着山鸡发情,能对着神仙发情的,怕是天上地下难寻出一只来。小家伙是将她视为再生父母了,嗯,是亲情所至。
脑子经一番顺理通路后,她更加欣喜地挠起它的绒毛。
山鸡脾气倒和顺,被这样几近乎虐待的蹂躏,没半点儿反抗的意思,倒是挺享受的模样,低低俯下脑袋,闭着眼趴在她怀里。
玉袖将盛米的罐子递与它跟前,道:“你是吃这个的?”
它歪了头,依然脉脉的饱含情意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
她默了默,蹙眉问道:“你不喜欢这个,你是喜欢虫子么,但捉虫子有些费力,狐狸都不兴吃虫子,要他们捉的话,负担略重。”
它甚灵性地抖了抖毛,玉袖看在眼里,心里自动定义为它不喜欢虫子的意思。
她又道:“你不喜欢虫子,是要我喂你吃么。”
它又战了战小脑瓜。
诚然,它战抖小脑瓜的这个高难度动作,是被玉袖视作同点头如出一辙的含义。
她顿时心花怒放。
怒放了片刻,方开始挑拣出颜色比较亮泽的稻米,合在手心放在它跟前。
它顿了顿,有些踟蹰,来回将玉袖与稻米望了两遍,伸头叼了一粒,吞下去,又叼了一粒。
直至将她手心里的逐一叼毕,它阖眼缩进她怀里,大约是没想再进食的意思,但即便如此,却令玉袖看得心满意足。
当家的替玉袖择的这处位置却好,恰能得些窗外透进来的太阳,窗明几净,云案鎏金。玉袖再将圆杌子挪了挪,让太阳正对着胸怀,并盖了张鲛帕罩在它头上,以免晒伤。
恰逢评书先生将轩辕蚩尤一战讲罢,几只读过书的小云狐自是晓得仙史里头的这段,要求换些新鲜段子讲讲。
先生到底上了年纪,见多闻广,三亿凡世里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故事皆能道出一二来。他端茶润了口沉稳的嗓子,讲到:“老夫听闻天庭升了个元君,天帝将他拨去瀛洲一处荒岛种樱花。这位元君在凡世的冠姓宋,单名一个玉字,为人的一世乃是生于三亿凡尘里的一处乱世,后人称为东周。宋玉元君便是周朝后期,七雄里头的楚国,楚襄王的贤臣。世有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一说便是”
然玉袖没将这段听完,朝阳灵宗里的小仙娥便将她寻到,说是少染姑姑正招她回去。
玉袖只得拾缀拾缀,将山鸡搁脑袋上,再同馆里的狐狸团客气作别,随小仙娥回灵宗。
姑姑此番寻她却也没旁的大事,不若将东海一行唠噔几句。此去先到东胜傲来处捡个下处,再入东海参宴。据闻神君的大臣们下了大手笔,百日宴整整大铺五天,少染姑姑算了算,如此则需在东荒逗留七八日。
这些日里,三舅舅自要接替姑姑的工作,在朝阳里坐镇,免教底下的云狐拿大犯事,别丢阖族的面子要紧。
少染姑姑精打细算分付了一通,最后与玉袖道:“你备的礼物甚好,回头去捡两件素衣裳带走,嗯,还有,回去变过男身,明彦宫里头阳盛阴衰,你这张脸去是定要给姑姑我招麻烦。”
她含笑点头。
少染姑姑又对翘着二郎腿的二舅舅道:“尔尔也收拾着一同去,将你侄女看看牢。”
二舅舅顿时将抖脚的动作止住,猛然蹿起来,还未发作便被少染姑姑抢道:“听闻阿衡近日与你处的不错,嗯,你胸前几道红印子画得也不错。”
罪魁祸首低了低头,甚虚。
二舅舅抱胸讶然道:“你怎能开神眼来看我!”玉袖扯了扯他的袍子,咳了一声道:“这不是重点。”二舅舅愣了愣,跳到墙角惊叫道:“你怎能要挟你的亲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东海之行(一)五更
不若区区微寒五十载,却仿佛过了五百年的光景,也许是某个凸起的铆钉所带来的刺痛被藏得有些深,便觉那些回忆也跟着有些久。不拘仙凡,上了些年纪,就将过往的芥微琐事忘得差不多。神仙多数几百年几百年一忘,下届之人但凡足六七十有畸,已将少年轻狂当成流金一把,散入岁月,不提也罢。
玉袖如今却似凡届之人,竟忘得这样甚了,不意略觉哀伤。
那些白粥一般的琐事,如今重新拣一拣,倒还能有一些味道在舌尖徘徊,就如每日替小家伙梳理金灿灿的翎羽,每日带着它换一处胜景散步,太阳底下拥着一道午倦,再每日淘洗稻米要一粒粒擦干净。人说葱花蛋炒饭要每粒米裹着葱黄,她也忍着伤肝陨肺的阵阵浓烟学了,不算拿手,但还能拿得出手,小家伙能将整盆磨一下午,必是味道尚可的。
今日,玉袖将这些往事捡来一溯,依然心满意足的不得了。
她拂着小明的脑袋略有微叹,所以说尽人事以听天命一言是对的。她尽心尽力造了个大孽,恁今这步,借少起的一句话,是她活该。
出事的那日,虽则大前提乃是她性气所至,却与少起小有关联,是以,这件事再从东海一行捡起来说。
去东海前,玉袖于渣糊渣糊的脑瓜里,挑拣了数十位能暂时收养小家伙的人选,挑肥拣瘦了一日,皆觉不妥。拿缙文来说,他向来贵人多事,怕要将小家伙晾着。再拿空桑谷一干狐狸来说,怕他们哪天饿了将它油锅里一炸,敞开肚皮吃个头骨渣渣也不剩。最后再是大哥,大约会被他扔在某个秦楼楚馆里,乌烟瘴气损了它一身金贵,大大的不好。
玉袖叹气,小家伙委实难办。
二舅舅却出个了好法子,将它变作□经携着,既能时时刻刻不离左右,又能在门面场合里做样子,显得十分勤学,也长姑姑的薄面。
玉袖想了想,这诚然是个无二的办法,点点头算同意,二舅舅却有条件,他翘着二郎腿道:“嗯,本少近来给你出的点子不少,帮你的忙也不少,你往后要在阿衡面前说些我的好。”
这却容易,她点头。
二舅舅再道:“此去海宫,鲛人固然至美无双,但云狐又登上一层,本少怕有人对本少心怀不轨,有些犯难。苦想一日,发觉侄女是明王天尊之神物,借了袖玉七颜,容姿则不用说,定能将扑本少身上的桃花统统招去。嗯,便如长姐一说,侄女化个男身替舅舅挡些桃花,想侄女身负一张如莲簧舌,即便将东海的鱼儿们一一说成鱼干,应也不难。”
二舅舅说的有理,玉袖立时同意与他同流合污。
傲来国的子民长歪了,各个尖嘴猴腮,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不停往旁人身上使,闹得所有游客以为自己家财性命难保。是以,傲来国一直没什么人入境,渐渐湮没于九州大陆,无人问津。
少染姑姑却捡了可观的大便宜,一行抬礼的仙婢仙使,并着玉袖几位打尖,老板只收没人每日两个铜锱铢,姑姑笑得合不拢嘴,二舅舅顺了个糖人,姑姑也没罚他。
玉袖晓得这处地儿于旁的凡世,已有一个猴儿大王称霸,便想趁着这处的年代尚早,先行留个本上仙到此一游的手记。但不承想她端端出门,走了两步路,街上的小兔崽子们已将条条天衢围了个风雨不透,连着许多上年纪的人,也有些精力旺盛,上窜下跑兼活蹦乱跳。
饶玉袖是见过大风浪的,也经不起洪水猛兽这等奔放。
她决定静静在客栈里安分两日。
两日后,明彦神君遣了两排水灵灵的鲛人来迎。想必几位仙力皆不差,尾鳍掩得甚好,露出数十双白花花的大腿,各个蛾眉曼睩,肩丰腰愞,穿得虽凉快,倒得体,滋润了玉袖的眼珠子,竟也看得有些荡漾。
回头看看二舅舅,他捂着双眼痛心疾首喃喃道:“本少对阿衡一心一意坚贞不二!坚贞不二啊!”
她拍了拍二舅舅道:“舅舅幸苦。”
他水汪汪地望着她,朝她身上抹了把眼泪鼻涕水儿,握着她的手道:“好侄女!”
她望了回凄凉的苍天,大度地担待了。
玉袖没有去过东海龙宫和天帝亲封的东海海君府上,但是她从曾经瞻觌过海宫的大哥口里听过一些描述,大抵上海底里的宫殿皆怪石嶙峋,鳞次栉比,四处是红红绿绿的宝石珊瑚,虾兵蟹将站成一排,形成一道灰色的风景线,显得十分有派头有排场。
可见,海里大大小小的仙官府上都要这样排一排,方显得自己爵位高,官威足。
玉袖曾设想过大哥说的有派头是如何有派头,有排场又是如何有排场,左右不过挂几只珍珠显得华贵些,恁那花花绿绿的珊瑚点缀,也比不得翎雀园子里的百卉千芳靓丽夺睛。
带着这样一颗攀比的虚荣踏入鲛人的宫殿里头,她立刻晕了一晕。
这何止是有派头,简直是金碧辉煌,海内无双,旷世无匹,千载独步的阔气!
珍珠不是一颗颗挂着的,乃是一堆一堆囤着的,不是亮堂得有些过,是忒他奶奶的亮堂了,恕她曾在亮堂的花丛里适应了万千年,也吃不消这样的富丽堂皇。
少染姑姑与明彦神君的交往有了年头,大约对殿里的大手笔格外亲切,还未踏入正殿,便要先寻故人叙旧,刻不容缓地跑了。
玉袖则因那一堆堆的亮堂珍珠,被刺得一路遭罪,到后半段索性阖了眼,却还能见金光从眼逢儿里冲进脑门。
二舅舅定力尚好,覆手辗转出一顶带纱的斗笠,暗暗与她道:“神君的地盘,究竟我俩是客,总不见得私自施法招些青苔蒙上,你且戴了这个将就。”
她接过斗笠,抱在手里摩了摩,稍稍开亮嗓子,大约教周圈的婢子们能听清的程度:“舅舅说的是,既然是客,也要有客的体统。明彦神君乃鲛人一族的明君,不怒而威,手底下的各路仙员风仪严峻,做事谨慎,想来将宫殿如斯大肆铺张,自有一番道理,倘若因侄女受不住金铛明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