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他骤然激动起来,连带着眼睛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四年的光阴只如弹指挥间,在他心里根本不足以撼动她的地位分毫,可于我而言,无疑是沧海桑田。
“妾身昨儿个梦到福晋福晋说说她舍不得爷还说”我刻意跪了下去,“请王爷恕罪妾身不敢说”
他急道,“我赦你无罪,你快说!”
我故作颤声道,“福晋还说来生投胎做爷的儿子”
“是么”他喃喃着,“我记得,你命中宜男啊”
我随即趁热打铁,“妾身知道安生是您为了故意气福晋才有的。福晋给妾身托梦说舍不得王爷,妾身不敢拂了福晋的意思”
他有片刻间的失神,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这确是她的意思”
这段话果真有效,当天晚上,他就来了我的房里,其实他爱不爱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不过是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罢了,而这些,唯有他可以给我。
翌日,碧桃仍是疑惑,问道,“爷为了福晋守身四年,难道仅仅是这样就信了吗?”
我笑道,“你不知道么,所谓关心则乱,一碰上福晋的事,他自然就失了防备。”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皇帝驾崩,庙号为世宗,由皇四子爱新觉罗弘历继位,定年号乾隆,并册封嫡福晋富察氏为皇后,侧福晋乌喇那拉氏为娴妃。十月十九日,乾隆帝下诏,“履郡王允裪在朕诸叔中年龄最长,具实心办事,朕意欲晋封亲王。”不久,允祹晋和硕履亲王。
一家之主获得了晋封,是求之不得大喜事,只是这王妃位置空悬,我又在这会儿有了喜,全府上下都沸腾起来,甚至有人传言说,爷要晋我为王妃,可这所有的美好愿望都化成了泡影,听说皇帝有意指一门继室,却被他进言婉拒了。
乾隆元年七月十五日申时,我生下了一个女孩儿,看来这九个月的辛苦是白忙了,我处在浓浓的失望之中,却没想到他异常高兴,当即给这个孩子起名为兰儿。
兰儿?我闻言冷笑,与福晋的小字叫起来当真是别无二致。
乾隆三年,玭儿已经十五岁了,爷把她嫁给了沈大人家的二儿子——沈康,算起来,她在我身边也有八年了,就算不是我亲生的,多少也有了些感情,她出嫁那天,我心里也很是舍不得。日子平静无波地过到乾隆四年,九月二十五那天,爷突然抱回来了一个男婴,并把他放到我名下抚养,起名弘昆。
我问他,“王爷,这孩子是”
他竟然以泪掩面,“玭儿的,我腆着这张老脸,还是到沈家把这孩子抱了回来”
我震惊,“玭儿她”应该是难产而死。
他悲愤万分、仰天长叹,“岚儿啊,没想到,连咱们唯一的女儿都没了。若我随你早走了该多好,我这一大把年纪,也用不着伤这份儿心”
乾隆六年六月十四日侧福晋方佳氏生允祹第六女,乾隆八年癸亥十二月三日亥时卒,年三岁。
乾隆七年壬戌四月二十九日未时生,母侧福晋方佳氏,出生月三十日丑时卒。
乾隆十五年庚午三月二十日寅时和硕履亲王世子弘昆卒,年十二岁,照世子例殡葬,过继高宗第四子爱新觉罗·永珹为嗣。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辗转写下这几个字,纵使这辈子千般算计、万般精明,却原来总也斗不过一个“命”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至于此话,如今的我,已深信不疑。
沈亭潇篇:旁观者清
这几天,直隶那边儿的商号出了点儿问题,掌柜的是个新人处理不来,只好我亲自去了一趟才解开了僵局,这一摞子事儿忙下来,到耗费了不少时日,使得我在直隶一待就是小半个月,京城里的杂务都被我交给了得力的人手看管,其实我并不十分担心,但心里总是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二少爷——”府里的管家得知我要回来的消息,早早地候在了门口,我冲他略一点头,就大步跨过了门槛儿,管家赶紧从身后跟着我道,“大少爷来了。”
“我哥?”我住了步子,“衙门里的事情忙得他焦头烂额的,他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
他答道,“这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是大少爷瞧着脸色不太好,仿佛还喝了些酒”
我不禁扬了嘴角,“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他沾过一滴酒,今儿个倒是奇了。”绞尽了脑汁也想象不出平日里正儿八经的大哥,这发起酒疯来会是个什么狼狈样子。
“二弟——”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一阵刺鼻的酒味,看来我这哥哥今儿喝得可真不少。
他扶着门框想要出来迎我,可那蹒跚着的步子和他前倾的身子完全不搭调,那摇摇欲坠之势,吓得我忙上前几步搀着他,可谁知道那扑面而来的酒味儿直熏得我脚下一踉跄,差点儿两个人都倒了下去,我捂着鼻子埋怨道,“我的好哥哥哎,您是犯了哪门子邪性了,怎么突然喝了这么多酒?连弟弟我这个开酒馆儿的都比不过您,一帮子跟着的算干什么吃的,明知道你不能喝,旁边儿也没人拦着点儿”
可他并不理我,仍是一个劲儿旁若无人地捧着酒壶猛灌,“二弟,跟哥哥一块儿喝酒”我费了半天劲儿才把这个近乎神智不清的人拖到床上躺着,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回头对下人们吩咐道,“去给大少爷端碗醒酒汤来——”。
可就是趁我这一回头的空当,我这好哥哥又凑到酒壶边儿了,“唉——”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得了,方才那话算我没说,您要是发起狠来,还真是谁都拦不住!”
“来人呐——”我冲屋外喊着,“把大少爷架到床上去。”又招呼过端着醒酒汤的丫鬟,“快伺候大少爷喝了。”
还别说,我这一贯正儿八经的哥哥酒品还真是好,都醉成这模样了,也没听到他怎么胡言乱语,这年头儿给朝廷当差,掌权的满人歧视汉人,都不予重用,他仕途不顺,也难怪心里窝着火儿,要借酒浇愁了
但在这满人中也有特例,像从小和我们玩儿在一处的纳兰筠筱就是满人,如今她嫁入了十三皇子府,这大门大户的规矩多,不能常常相见,好在十三爷对她很好,进门没几个月便有了身孕,算起日子来,她也快临盆了吧,我还真是怀念当初我们一块斗嘴的时候。
大哥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嘴唇翕动,我仿佛听见他在喊着什么,为探个究竟,只好俯身附耳过去,却被他一下子揽住了胳膊,只听得他一个劲儿地喊着,“箐儿——”
我顿时心生疑惑,箐儿?这不是筠筱的小字么?
我思索着走出了房门,正好碰上路过的管家,我道,“你去找人帮我查查,最近十三爷府上出了什么事儿没有?”
“是。”管家答应着去了,我转过头去望着躺在床上的大哥,脑海中忽然白光闪现,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幕幕,难道他喜欢筠筱吗?
过了一会儿管家回来复命,“回二少爷,十三皇子府新添了一位阿哥,只是”
“只是什么?”我脱口问道,不知为何竟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缠绕着我,我拍拍脑袋理了下思绪,但那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我强作镇定地补了一句,“你但说无妨。”
管家犹豫了半天道,“那位生下小阿哥的侧福晋纳兰家的小姐没了。”
我急得红了眼,声音也扬了起来,“没了?什么就没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年迈的老管家被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我不敢相信,那个成日里和我斗嘴的小丫头,那个明明嫁了个皇子、还跑到如意楼来蹭吃蹭喝的侧福晋,那个为了帮十三爷解困、厚着脸皮向我要嫁妆的女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忽然有些明白了大哥的心情,抛开他是否对筠筱萌生了其他的情愫不谈,我们这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终究就这么断送了。
往后,再没人跟我斗嘴的日子,岂不是很冷清吗?
我从未想过,那个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十三爷会在筠筱去后不久,屈尊降贵地跑到我府里来借酒买醉,说起来,我这个处在士农工商最底层的人,能有幸结识十三爷并与之深交,全部是筠筱的功劳。
我犹记得那日,天上微微下了一点儿小雨,门房的人慌忙来报,有个自称是筠筱丈夫的人找我,纵使半信半疑,我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亲自出去看了看。
走出门后的第一眼我便认出了他,但那个人还是我曾见到过的那位意气风发的十三爷吗?容貌虽还是那副容貌,可精气神儿却一落千丈。我在他脸上再也看不到那副爽朗的神情,有的只是一个丈夫痛失心爱妻子后的颓然。
不用猜我便知道他对筠筱必定是用情至深,不然她的死,怎会对他的打击如此之大,只是身在帝王之家,是断断留不得这种小情小爱的吧。
我上前几步蹲下身去,“给十三爷请安了。”
孰知他竟一把把我拉起来,“你请的这是哪门子安?我一生贵为皇子又如何?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跟那些个窝囊废有什么分别?”
我闻言鼻子一酸,“十三爷,您千万别这样说,难产这事儿搁谁身上也没辄,到底是她自己福薄”
他掩面而泣,“不,是我是我害了她十月初一我本该认命的”
我听得有些糊涂,“嗯?十月初一?不是鬼节吗?您提它做什么?”
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是啊,是鬼节”
见他不愿说,我也未再多问,招呼下人过来扶住他,询问道,“十三爷,咱们进去再说吧,这大门外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一口答应了,在下人们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往府里走,“好,咱们去喝酒,酒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呵呵,醉了之后,我就能看见她了”
酒过三巡之后,他忽然道,“你知道么?对于弘昌,我竟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了”
我的手一抖,半杯酒都洒在了桌子上,开口劝道,“弘昌阿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