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讲那些风光的故事。他通常听不全一个完整的就沉沉昏迷过去,一连好几天。
进入书院后有人为他输入真力抵抗寒疾,寒疾发作的少了,一旦发作却寒透肌骨,他会在那个寒夜将自己卷缩在窄窄的被褥中,自己给自己取暖,虽然永远是那样无力。
而在这最冷的时刻,他却已感觉不到寒冷。那个女子,将是他一辈子赖以依靠的暖。
“江城哥哥,你现在还冷吗?”俞千晴紧紧握着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江城轻轻摇头,他知道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害怕寒冷了。
这本该是个安宁的清晨,却被云剑阁的呵斥与凌风嬉皮笑脸的挑衅给惊乱惊杂了,云剑阁做事向来直接,说不过就以以拳脚代替语言,凌风熟门熟路与她追追打打,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他人生全部的幸福。
“一江。”俞停云走到岳一江身边,道:“你出来这么久,岳家寨怎么办?”
岳一江眉头一跳,继续啃着口中的干草,含糊不清道:“什么岳家寨,早八百年就没了——没想到江城竟会是惊雁堂堂主,是江封年的儿子,嘿嘿,你收的学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简单。”
俞停云看了看远处被白雪积压的路,路上没有一个脚印,干净的近乎神奇。他叹了口气,道:“一江,不要怪他,是我让他攻打岳家寨的。”岳一江停止了无味的咀嚼,看着他。俞停云继续道:“那时的你拥有岳家寨可以目空一切,依你的性子定会越闹越大,占山为王、犯上作乱不过是迟早的事,若是引来官府侧目你便在劫难逃”
“俞停云,你他妈的”岳一江猛地站起,一把揪住俞停云领口,恼如疯虎:“你让他和我作对,让我一无所有,成巍和楚良,那么多兄弟原来都是你害了他们!”
俞停云轻轻咳嗽,道:“一江,你是个勇猛之人,若为大宋效力何愁外敌不灭?我走这一步就是要断了你的后路,熟知江湖朝堂,人生不过一念”
岳一江一拳砸在他脸上喝道:“还他妈放屁!什么为大宋效力,老子不端了皇帝老儿的龙座已经算客气,你还要我为他效力!俞停云,你做事就不能为别人考虑考虑么,我好好混我的江湖当我的山大王,江城好好当他的学生,阿原安分做他的花匠,就是你一个人整那么多事你撑得慌啊你?我说你干啥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俞停云被他一拳打得满口鲜血,踉跄着靠在墙边,笑了起来:“是啊,你说得对,我俞停云这一生不过是个笑话为国尽忠我无力回天,为民谋福我遭万人唾骂万顷天地,竟无我一刻安心之处!此一生,我何必,何必啊”他忽然狂笑着跑出门去,踏乱了一地净雪。那雪地上纷乱荒诞的脚印,好似他纷乱荒诞的一生。
“摇红摇红,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先生,我错了、都错了全错了哈哈哈哈”
“爹!”俞千晴与江城赶出来,急忙追出去。
碌碌一生安且闲,鸿鹄不下凌九天。
不得青天银河渡,且将浮生葬山河。
这是俞停云二十岁时所作,那时的他白衣黑发,轩昂而秀气,聪明又骄傲,他以为生而为人当率性,生而为臣当尽心。他坚信士不可以不弘毅,他相信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他以为朗朗乾坤,自古青天不欺人,他以为忠臣当以死节殉,一点丹心浩古闻
“哎,你怎么了?”云剑阁扶住凌风欲倒的身子,只觉那个身子沉而重,几乎没有一点生命力。九方行赶过来把他脉象,竟是急火攻心所致。
这小子的身子,终究是让他自己给搞垮了!
九方行叹气,道:“快让他躺下哎那个,那个,有真气没有,给他一点!”
岳一江不必他喊已经赶了过来,双掌抵在凌风胸口。云剑阁看着凌风憔悴而单薄的脸只觉一阵心酸。楚良的死,余成巍的死,雷无的死,岳家寨与惊雁堂的彻底覆灭,他一生负疚,岳一江一无所有,这就是真相,那些牺牲与死亡的真相。
这样的真相,他情何以堪?
“嗨,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九方行彻底检查了凌风全身上下的伤口后拍腿大叹,将他的小布袋子翻了个里朝天,闻闻这个嗅嗅那个,皱眉道:“川麻粉混合白硝是止痛药,天蚕薯和双针草能止血化瘀,宣叶的汁水能让人产生幻觉躲避痛楚这小子,就靠这些东西给自己疗伤?唉,半吊子就是半吊子,连自己的身子也不知调养,他这是那自己的性命耍着玩啊!”他将那些瓶瓶罐罐一脚踹开,垂头叹气。
云剑阁鼻子一阵酸,急忙问道:“他、他怎么样了?”
九方行道:“还好发现的早,还有救,你去烧些热水,将这些鼠草放进去煮一个时辰,去去他身上的寒气。”
“哎。”云剑阁应声忙不迭去了。
此时俞千晴垂头丧气回来了,瞪着岳一江哭道:“都怪你,我爹的伤才刚好,你为什么冲他发火?我爹他没有错,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岳一江正是烦躁,瞪着虎目吼道:“你一个小丫头你懂什么,你爹他这一辈子竟是胡闹,要是没有他大家都消停!他没有错?简直他妈放屁!”
“不,爹他没有错”俞千晴捂着脸哭了起来,江城揽着她娇弱的身子,看着岳一江道:“岳叔,院主他只是放不下,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也请岳叔,放下吧。”
岳一江双目涨红,抱头蹲了下来,低声喝道:“放下,我怎么放得下?我的那帮兄弟,那都是人命啊!我们原本可以守着岳家寨快意江湖,我们可以过那么舒坦的日子,可是他都叫他给毁了!我怎么放得下,你要我怎么放下!”他将头埋下,近乎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俞千晴已经泣不成声:“求你们不要怪他了,娘死了,书院没了,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求你们放过他吧”
云剑阁听他们说这些没用的只觉烦躁,拼命扇着火,九方行走来道:“不够不够,还不够塞牙缝的,要多些,让他泡上几个时辰才有功效。”
云剑阁忙点头,忙前忙后忙个不停,忽然就发起火来:“喂,人都病成这样了你们还不来帮忙,站着干嘛?”
岳一江愣了一愣,云剑阁拽着他拎水桶,江城被她勒令去劈柴,俞千晴身子娇弱就被他派去扇火,全分配了下来她自己反而没事做了就去看着凌风。凌风方才不过暂时昏迷,经过岳一江的内力维息很快就醒了过来,稍稍一动便痛得哀号。
云剑阁忙将他扶住,道:“别乱动,看你一身的伤。”
凌风靠在她怀中呵呵笑:“是,我不乱动,你扶稳些,我头晕。”
云剑阁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膝上,为他裹紧了衣裳:“看你平时大大咧咧油嘴滑舌,原来也是个笨蛋,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整日想着给人治病,哼。”
凌风笑道:“我这是医人者不自医——对了,院主呢?”
看他的脸回复沧桑,云剑阁心里不舒坦,道:“走了,没追回来。”
凌风掩口咳嗽几声,脸色越发白了。云剑阁强横着将他按在地上,道:“都这样了就别想其他,先把伤给我养好!”
凌风被他的大力刺激到了心肺,再次咳嗽起来,连连道:“是、是”
这民房荒废已久,地处偏僻,设施不全,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才烧成一木桶的热水,九方行将凌风整个人扔进去,勒令不到三个时辰不许出来。凌风闻着水中淡淡飘散的药香,感受着这久违的暖意安详,脑中纷乱的愁绪却无丝毫梳理,依旧杂乱平铺在他脑海中,那些没有仇恨肆意挥霍的日子,毕竟一去不返了。
他在每一刻沉默的时候都会去缅怀追忆,美好的抑或灰暗的,想得恼了烦了,他会赌气一般去欢笑着胡言乱语,只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一个人孤独的时候?
“小阁”他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云剑阁急匆匆跑来,道:“怎么了?”
凌风探出上身趴在桶沿边笑嘻嘻道:“我饿了。”
云剑阁白了白眼:“等着。”
凌风将下巴抵在手背,看着云剑阁将干粮一点点加热,那专注的模样好似一道暖风荡入心底。他转头看了看江城,江城也将目光移了过来,相视一眼,皆是疲惫,却也有莫逆于心的相交。
凌风看到了江城眼中积淀成茧的悲哀落寞,楚良的死,岳家寨的覆灭,包括此时此刻的真相都不是他想看到的,只是没有他路,没有余地。如果换做自己,会按院主的话而行吗?
打击岳家寨,断其后路,甚至不惜担上性命,情义两抛?
凌风笑了笑。这么麻烦的事,我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他不禁想,如江城和院主那么“笨”的人,世间究竟会有多少呢?明知为之便是万劫不复但还是要去做,做的义无反顾,舍生忘己。
也许很少,又或许很多很多吧
第九十三章 靖康耻
这场雪极大,好在魏然他们赶在雪落之前回到了酒馆,更因这场雪而招揽了许多因封山封路、行路困难不得不留住的客人,生意暴涨。魏然说是帮忙,活却都让珠玛抢去干了,阿桑叔没少教训,最终总是无可奈何。
这一天日出微煦,冰雪慢慢消融成水,融入大地,了无痕迹,魏然坐在屋前的敞篷下看雪意森寒,不觉发起了呆,连客人到了跟前都没发现过来。
“哎哎,客官里面请,要点什么酒呐?”阿桑叔叼着烟斗忙不迭出来招呼,一下子敲在魏然头上。魏然惊醒了过来,忙起身,却见对面二人取下头上帽子,一时怔住。
嘴角温暖淡薄的笑,眉间微微皱起的纹,对面那人竟然就是肖原。他身边站着依旧温婉的九方晚,俨然一对璧人,教人生羡。
“阿原?”阿桑叔嘴上的烟斗都险些掉了下来,比魏然更为惊愕,看着肖原道,“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肖原初时也是一惊,后微笑,道:“路过,本想休息片刻,在门口见到魏然便来看看,没想到,你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