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慈身子一紧,忽然有些后怕。这次玩得实在太大了!
“他们不接受投降。除非……”伍慈硬起头皮,偷瞧一眼道:“将为首之人枭首示众,余部可以免罪。”
“什么!”怒吼声中,韩彭、司扬、孙霸一起跳了起来。
“欺人太甚!”
“拼了!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伍慈暗喜,只要转移了话题,就有自己表现得机会。
石青竭力压制住心中烦躁,负手默立,静心思索。
怎么可能不接受投诚?不攻杀,不纳降,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历史啊历史,怎么自己这个大势在握的穿越客置身其中,依然会感到迷茫呢?
“蝎子!是逃是拼,应该拿个主意了。”孙俭很平静,他也不解,但他没有激愤。这世道,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
石青嗯了一声,示意一众兄弟暂熄怒火。“当前最紧要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办?大伙都说一说。”
征东军将领们喘着粗气,你望我,我往你,眼神里都是困惑:以后该怎么办?
除了困惑,他们还感到深深的疲惫、愁苦。半年时间,尊荣的东宫高力士身份一落千丈,先是发配戍边的罪卒,然后是遭受不公愤而起兵的叛贼,再是四散逃命的败军溃兵,最后成了现今模样,不受待见,在屠刀下乞怜输诚的可怜虫……
巨大的落差,长久的磨难,让征东军诸将领感到绝望、悲哀……众人暗自神伤。
这里的‘众人’绝不包括伍慈。因为他正自窃喜:哈哈……到我伍慈登场的时候了。理理破烂的单衫,伍慈清清嗓子,上前对石青从容一揖道:“蝎帅勿忧。征东军日后该当如何,慈有上、中、下三策,供蝎帅与诸将军抉择。”
第十章 匕现
“三策!?”
短短一语惊倒一大片人。大伙儿一策都没,伍慈出口就是三策。难道真有运筹帷幄之智?
伍慈傲然而立,颇有睥睨天下之势。
司扬一脚踹来。“鬼猴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磨蹭什么?”
石青忍俊不住:“行云(伍慈字),上、中、下三策到底为何,烦请一一道来。”
伍慈就坡下驴,侃侃谈道:“慈在颖水之畔已料知今日之忧,提议广收部众,以便金蝉脱壳;眼前正当其时。慈建议;夜半之时,我军分作四五部或八九部,一声令下,四散而逃;蝎帅带领志愿兵,乘隙而走;只要保全志愿兵,日后必能东山再起。此为上策。”
伍慈话语一顿,环视四周,见众人各有所悟,颇为意动,忍不住得意。他酝酿表情,准备激昂一番,石青迎头泼来一盆冷水。
“这不是上策,这是毒计。此举将使青壮、民丁陷入绝地。青壮、民丁和志愿兵互为乡邻、亲友,打断胳膊连着筋。我们施此毒计,即使保全志愿兵,又如何让他们膺服?”
伍慈一愣。司扬已经不客气地怒骂过来。“鬼猴子,你的歹毒心肠应该用在对手身上,怎地用给自家兄弟。你那中策又是什么玩意?”
伍慈怏了一下,勉强道:“中策么?也是金蝉脱壳。不过将地点移到了汝水。蝎帅既不用上策,中策想来不会取。不说也罢。”
“下策又是如何?”
石青有些失望。伍慈感觉到了,他不愿错过表现机会,打起精神,笑道:“蝎帅不喜上、中两策,必定对下策满意。”
“哦?”石青精神一振。
伍慈循循善诱:“官军不攻杀,不纳降,诸位是否感到奇怪?可知这是为何?”
司扬不耐烦道:“管他其中有什么蹊跷!你只管说出下策要紧。”
伍慈一笑,从容道:“慈认为,官军的目标不是我们。他们施的是驱虎吞狼之策,驱赶我们,对付其他对手。呵呵。他们驱虎吞狼;咱们偏不如他意。若在险要之处,据地自守……你们说,官军是否会和我们对耗。慈以为,只要撑上几天,官军必退。”
石青心中猛然一亮,颌首赞许,少顷,忧虑道:“汝南一马平川,并无险要之处,如何据守?”
对此,伍慈胸有成竹。“据慈所知。汝水过去,便是安城;那是几百年的豫洲治所。城墙高大坚固,当可守之……”
“你这厮只会纸上谈兵,说的三策俱是凭空臆想,半点用都没。”
韩彭忽地扬声,斥责伍慈。“就咱们这两千人,守个土堡县城还勉强,去守安城……连一面城墙都站不满。找死啊!你的上、中两策也是狗屁不通。你知道周围有多少官军?知道他们怎么行动吗?告诉你,在我们左右和身后,仅部卒就有六七千;两百人一部,互相呼应,结出一个近百里方圆的网;就是舍了民部和义务兵,我们也跑不出去。更别说对方游骑兵可以追击。悍民军行动快速,不是杂兵可以相比的;未等我们到汝水,他们的前锋就会在岸边收集船只,想从水上乘伐逃走?想的美!”
伍慈三策漏洞百出,但其中还有些道理,至少他看出官军是在驱虎吞狼。石青若有所思地转向周方。“周大哥,你是平舆土著,应该了解安城吧?”
周方三十多岁,谦和知礼。兼且有敬献铁枪的情份,才入伙一天,他就挤进了征东军核心圈。听到问话,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如今哪有安城?汝水南岸只有一个悬瓠城。”
石青瞥了一眼,伍慈脸腾地一下红了,结舌道:“怎会……没有安城,我在典籍上……”
“安城早毁了。”周方随口解释。“三十多年前,石勒与大晋在江淮一带交兵,石勒兵疲,意欲退回幽冀,为了不让江淮一带的城池被大晋所用,他便将这一带险要城池尽数焚毁。上蔡、安城也在其中……”
石青暗自点头,史载,石勒、石虎征战江淮,退走时必焚其城,掳其民,江淮一带城池大半被毁;以至于后来入主豫州的军队竟然无城可守。麻秋筑麻城、祖狄重筑虎牢、荥阳,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祖狄收复豫洲,大晋对汝南恢复治理,只是汝南民众习惯结寨自保,没人愿意进城定居,也就没有修复城池的必要。所以,大晋只在安城旧址上新筑了个堡垒。这便是悬瓠城了……”
周方极为健谈,娓娓道来,十分详尽。“……祖狄去后,大赵再次占据豫洲,大赵嫌弃悬瓠城过于偏远,将洲治设在许昌。悬瓠城成了边墟……”
“边墟?”石青咀嚼了一下,开口问道:“周大哥。边墟是什么?”
“呵呵……蝎帅一定不是边人,这才不知边墟是何物?”
周方笑着解释道:“天下万物,因地而异。北方出产牛羊牲畜皮毛,南方产丝绢茶叶。谁也离不开对方产出,必须流通交换;这是自古以来的成例。只是这许多年来,南北两方交战,普通商贾怎敢来往?南北交换几度断绝,双方为此愁苦不堪。三十年前,祖狄与石勒隔着黄河交战,彼此奈何不得对方;于是,石勒开口求和,提出和祖狄商贸交换。祖狄当时正缺军资,便答应下来,在荥阳以官府名义设立墟集,延请南北世家经营,专供南北货物交换。因为荥阳是边塞,这等墟集就被称作边墟。祖狄去后,边墟习惯保留下来;随着大赵占据豫洲。大赵、大晋的边境从黄河岸边南移至淮河。边墟也从荥阳移到了悬瓠城。”
“周大哥见识够广。”石青听得意犹未尽,赞了一声。
周方闻言,神色一僵,眼光一闪强笑道:“也就是闲听老人们瞎磕,听来的。”
石青夸赞周方,旁边有人极为不满。伍慈双眼一眯,如同毒蛇盯上了猎物,死死盯着周方:这厮一付好相貌,一付好口才,以后要小心,别让他抢去彩头。
“目下悬瓠城是何情形?周大哥知道吗?”石青问道。
周方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语气道:“悬瓠城现为上蔡县治,县令名叫上官恩。麾下有千余乡兵,不过,他得到了参与边墟交易的世家支持,各世家留有护卫常驻悬瓠城,只要上官恩一声令下,这些护卫立时可成一支强军。悬瓠城周,另有七八座世家农庄,与悬瓠城互联互保,一旦有事,旦夕可到。是以,悬瓠城货物辎重堆积如山,四周各路人马却不敢打它的主意。另外,此地属豫州下辖,但豫洲刺史对悬瓠城事物无权问津。上官恩抽取的商税,是直接上缴朝廷的。”
“难道悍民军打得是悬瓠城的主意?”石青忍不住问道。
周方摇摇头。“不好说。不过,若是如此,倒是好事。南北特产,悬瓠城应有尽有;我们若能趁乱抢一把,日子可就好过了。”
“真的?”
“对啊!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事。”
“干啦!”
盗匪、流民、叛贼们一改颓唐,个个两眼发光,亢奋起来。
石青无语。这是一群什么人啊。
有了周方的介绍,这部残军安心了许多,既然官军没有进攻的意图,他们乐得走下去,试试是否有机会进悬瓠城大掠一番。
两天之后,在官军‘暗示’下,他们从悬瓠城西二十里处渡过汝水,沿河东下。这时候,事情越发明朗,悍民军是冲悬瓠城来的。盗匪们摩拳擦掌,意欲趁乱大捞一把;石青却有些不安。
悍民军为什么让他们冲击悬瓠城?很明显,是要让‘叛军’背黑锅,悬瓠城的财富落到悍民军手中,罪名由‘叛贼’来扛。
这样的话,叛军会有活路吗?朝廷围剿、世族报复、附近的坞堡山寨眼红。征东军成了‘过街老鼠’。
不行!不能随意背上恶名。
石青刚刚拿定主意,西、南两个方向就响起震天号角。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直很默契的追兵突然翻脸了,密密麻麻地从两个方向夹击过来。
这次是动真格的。
追兵未到,箭雨先行倾泻过来,不留半点人情。
“奶奶的!蝎子!他们动真格得了。”司扬咒骂一声,眼睛开始充血。
想让我们背黑锅!做梦!
莫名的,一股怒气自胸中勃然而发,长枪一举。石青厉喝:“志愿兵!随我杀敌。孙叔,带民部、义务兵顺河跑,誓死不进悬瓠城。”
第十一章 乱局
悍民军在南、豫州兵在西,官军从两个方向,像波浪一般挤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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