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虎目一扫,沉声道:“战事如人事;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大司空麾下十万乞活,五十万丁口,犹知珍视;悍民军,区区万余,更当珍惜,否则,刘宁军、豫州郡兵的下场就是我等前辙。”
洛阳、新安两场大战,李农、石闵两支主力避战不出;刘宁军、豫州郡兵、张贺度三支偏师对敌十万征东军,以至于损失惨重,豫州刺史也因此丧命。
“张遇亦知其中道理,只心中不忿,梁犊跳梁小丑竟敢小觑天下英雄。”张遇一笑,不再坚持请战。
“梁犊的日子到头了。邺城来报。燕王亲率宿卫军及羌、氐两族青壮,计十万大军来援。哼!二十万大军,压也把高力士压垮了,这场战事即将结束……”石闵似乎有些遗憾,旋即语气一转,肃然道:“石某请二位前来,实因有要事相托。”
王泰、张遇闻言,一起躬身施礼。“将军有事,但请吩咐,‘相托’二字,麾下怎敢承受!”
石闵欣然颌首,眼中闪现追思之色。“悍民军成军十载,从五千到一万;成长何其慢也?二位,可知其故?”
王泰回道:“悍民军属禁卫中军,编制受领兵省所限,难以招兵扩编。”
张遇接口道:“悍民军没有世家支持,没有财源,想在地方扶持附庸军也难。”
石闵双眉纹起,忧虑道:“二位所言有理,思及悍民军所受诸般滞碍,某心中不甘,为突破桎梏,意欲将悍民军一拆为三;二位各领一部,一转归地方,一转入宿卫军。以旧部为框架,各建新军,从此以后,我等三人彼此呼应,同扶共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谨遵将军之令!”
“真的?太好了!”
两位青年将领又惊又喜。
“太子年幼,张豺入中枢,朝中将有一番变化;某寻隙举荐二位,必定能成。二位勿须顾虑,但请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石闵若有所思地说,语气很淡但却异常坚定。
第二章 三个杂号将军
太宁元年初夏的夜空,无疑是美丽的。群星漫点,弦月斜挂,清朗的辉光洒遍九州。可石青没有心情欣赏,他的脑袋里已经足够乱了,肩上扛得两个伤员还在不停聒噪。
“蝎子,别听安平将军嚼咕。中原大地、万里疆土,正是好男儿纵横之地。若到了南方,门第、品级、财富、美色、攀比……嗬!被这些东西沾上,会憋得你喘不过气,缠得你使不上力。”
说话的是扛在左肩的鹰扬将军——司扬。一提南方,他总是不屑一顾。对于北方军人来说,南方的大晋从来不值得尊重。
右肩上的安平将军——安离很不满意,反驳的话语随着石青的步伐起伏。“毒蝎。鹰扬将军是疯子,甭听他的。北方有什么好?除了厮杀拼命,还能干什么?到了南方,以我们的身手,靠上高门豪族,做个私兵护卫,不用刀口舔血,安个家,舒舒服服过日子不好?”
三人确实有一付好身手。他们不仅是高力士,更是高力士中的翘楚——征东军中的将军。雍州起事之时,梁犊封了一百个杂号将军。一万高力士,一百个将军,每个将军都是百中选一的好手。何况,高力士本身都是好手。
“哈——南人果然窝囊,只图安逸。”司扬嗤笑道:“枉安平将军生得高大,抱负不过如此。”
安离是江夏人,五年前随庚翼北伐,战败被俘,被编入赵军。司扬这一记正好戳到安离痛处。
安离大怒。“安某没有抱负,贪图安逸,这又如何!一不伤天理,二不害人命。比某些‘好汉’强多了;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自命王师,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哼!安某记得不差,其中鹰扬将军似乎特别卖力!”安离暗指梁犊,梁犊自号大晋征东大将军,打着‘王师’旗号,干尽掳掠之事。
安离讽刺恼怒,司扬毫不在意,反而得意洋洋。“乱世之中,正是英雄豪杰用命之时。一刀一枪挣出个荣华富贵,岂不比与人为奴强?你若不敢,就乖乖滚回江夏,休要说那些酸腐之词。”
石青一阵心烦,使力向下一掼,将两人狠狠摔到草地上。
“哎哟!蝎子。你敢谋害兄长……”
“啊!痛死我了。毒蝎,你想干嘛!”
两个伤号滚到在草丛里,哎呀连天,齐声大叫。司扬秀气的脸庞扭曲变形,凶巴巴地瞪视过来。爽朗的安离又是瘪嘴又是呲牙,怪模怪样的。
两个伤号中气十足,精神奕奕;照顾伤号的人却累的一屁股瘫坐下来,大口喘气,连申辩都没力气。
两个人、两把柴斧、一把环首刀,十几斤干粮……没有五百斤也差不太多。扛着这些负担,石青不知不觉走了两个多时辰,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石青喘了一阵后,两位伤号没有停止叫嚷,声音反而更大了。他没好气道:“装腔作势!大量失血后,及时饮水进食,四个小时可新造百分之四十的血液以为补充。劳累过度,三个小时可以恢复百分之六十的精力。两位将军,你们已经恢复。不自己行走,想累死我!”
伤员安离皮肉受伤,兼带大量失血。包扎、饮水、吃干粮……经石青一番护理,早已精神抖擞。伤员司扬因劳累过度而昏晕,这么长时间早就缓过来了。
呵呵……安离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得差不离了;只顾和鹰扬将军说话,把这茬忘了。”
司扬却一骨碌爬起来,俊脸上挂着坏笑。“蝎子,四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有百分之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
石青一怔。气恼之下,不知不觉把后世的词语用出来了。
石青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人,刚出医学院大门,在济南一家医院当见习医生;忽然有一天,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了;以流行的灵魂附身大法,他的灵魂穿越时空,来到五胡乱华之时的荥阳,附到一个叫做毒蝎的高力士身上。
毒蝎无名无姓,只有这个外号。因武艺出众,刚满二十,就被征东大将军梁犊封为蝎尾将军。
梁犊胸中没有多少文墨,他能拔擢一百个将军,却想不出一百个将军封号。情急之下,他干脆在受封者的名字上做文章,演化出不同封号。安离是安平将军、司扬是鹰扬将军、毒蝎因蝎尾枪法出名,就是蝎尾将军。
公元349年。大晋永和五年。后赵太宁元年。三月底。
燕王石斌会合二十万兵马,在荥阳与梁犊征东军展开大战。混战之中,梁犊被姚弋仲一槊枭首,征东军全军溃散,四处逃窜。
往常旧例,战事到此就算结束,溃兵败将,随他去了;谁知这次不同,后赵大军不依不饶;除了李农带乞活军回转河北忙春耕,其余各路大军紧追不舍。有追进熊耳山、肴山的,有追进嵩山的,有南下的,有东进的,甚至有一路追过黄河,进入河内。无论如何,各路后赵大军不肯收兵班师。
毒蝎、司扬两人素来交好,一见不对,立即会合,率部向南逃窜,路上遇到安离的几百人,随即合兵一处,继续南下;逃到长社之时,追兵赶了上来,三位将军麾下只有百十高力士,其余都是裹挟的流民,哪堪一战?半个时辰不到,除了毒蝎麾下百十人护卫孙俭逃脱外,大半战死;负责断后的毒蝎也被追兵战马撞得魂飞魄散。就在这个时候,石青穿越而来,和毒蝎残魂合二为一。
石青迷迷糊糊穿越到战场,下意识地在死尸堆里扒拉一阵,把没断气的安离和司扬带离了战场。这两位运气不错,作为将军,有亲卫拼死保护,有皮甲护身,他们没受到致命伤害。
两位将军身体复原,劲头十足,‘小时、百分之’十分好奇,缠着石青刨根问底。石青浑身疲累,心头更是一片迷茫,哪有精神理会,干脆置之不理,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星空出神。
四周丘陵山地如同巨大的鬼魅静静蹲伏,似乎欲择人而噬;黑暗的原野上,野兽游魂般来回游走;绿油油的眼睛,忽开忽阖。昔日繁华中原,恍若成了鬼蜮兽园。
石青心中隐隐作痛。
两位将军不知此石青非彼毒蝎,石青不理不睬,他们浑不在意。
安离靠过来,碰碰石青。“毒蝎,可愿随我去南方?实不相瞒,我以前在庚公帐下颇得信用;庚公不在,但两位公子仍在,势必不会亏待我们。”
安离口中的庚公是庚翼。庚家是南渡望族,执掌东晋朝政近二十年;权势之大,名声之响,与王、谢、桓并称。庚家之人,有名的眼高手低,刚愎自用,执政期间,雄心勃勃,以北伐为己任,可惜无一成绩;倒在排除异己,揽权跋扈上有所建树;十几年来,得罪的人实在不少,庚翼死后,他两儿子被桓温逼到豫章,过得冷冷清清。庚家算是中落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等望族,稍加照拂,就能让三人过上舒适安逸的日子。
安离并非虚言欺逛。
“安平将军,你甭费心了。无论如何,我和毒蝎会先找孙叔。其他的事暂时顾不上。”司扬的话提醒了石青,让他彻底断了南下的念头。
毒蝎是个孤儿,十四岁时遭遇饥荒,将死之即,行军路过的孙俭救了他,把他带在身边,孙俭不仅是毒蝎的救命恩人,更像是个父亲,无论如何,毒蝎不会丢下孙俭单独南下。石青顶着毒蝎的名号,必须如毒蝎一般行事。
“不错!我要去找孙叔。安平将军有何打算?”石青只问安离,毒蝎、司扬亲若兄弟,同行同止,不需多饶舌。
“一起走吧,见到孙叔再说。”安离仍不死心。“反正都是向南,顺道。”
司扬冷笑。“安平将军,你别后悔,赵军追着孙叔下去的,跟我们一起南下,八九会遇上赵军。哼哼。以我说,安平将军还是另寻南下之路的好。”
安离大怒。“安某岂是如此不堪!鹰扬将军!安某不愿做无谓的拼杀,却非怕死之人……”说到这里,他脑中电光一闪,顿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怕我说动毒蝎南下,就没人陪你疯。哈哈,我偏生跟定毒蝎,劝他去南方谋个前途,也算报了救命之恩。”
“哼!”
司扬一声冷笑:“你们南人,怎明白北人的心思。毒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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