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骑士通过之时,栗特哈随意地向骑士队伍打量,当目光落到其中一人身上时,栗特哈眼神一亮,惊喜地叫道:“王骠骑!骠骑大将军怎地在此?”
王骠骑自然是后赵骠骑大将军王朗了。
王朗、栗特康都是邺城当年的‘名人’,名人和名人自然相熟,连带栗特哈这个名人奴仆跟着也认识了王朗。栗特人商队上次来中原之时,听说王朗驻守关中,因此,栗特哈此时在这里见到王朗才会感觉意外。
当然,栗特哈不仅有意外,还有惊喜。若是能策反王朗,襄国即刻可下,栗特人商队的功劳可就大了。
王朗顺着声音端详了好一阵,恍然记起喊话之人是某个国人商队的核心成员。当下颌首招呼道:“兵荒马乱,汝等还在行商?当真是要财不要命。”
栗特哈得到招呼,立时趋步上来,打拱作揖道:“骠骑大将军果然英明。我家商队正如大将军所料,已身陷囫囵,危在旦夕;栗特哈冒昧恳请大将军慈悲援手,此恩此徳,栗特人终身难忘……”
王朗心中一阵腻味,襄国被围,人心惶惶,自己生死还在两可之间,哪有余力救援这些行商?偏生这些行商不识好歹,给他两句好言语,他就打蛇随根上,求这求那,也不看看当下是何情形!
“原来汝是大贾栗特康商队人士。”多年修成的谦抑脾性让王朗压下恼怒,委婉拒绝道:“换作他日,贵商队有难,王朗义不容辞。眼下却是不行。襄国被……”
栗特哈再次一揖道:“骠骑大将军且慢,栗特哈另有机密相告,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朗闻言,沉思片刻,终究下了战马,随栗特哈来到路边。
栗特哈凑上来,附耳说道:“骠骑大将军。城外大魏军已决意长久围困,此番不拿下襄国誓不罢兵。大将军不为家人子弟留条退路么?”
王朗目光一寒,凛然注视着栗特哈。
栗特哈说的情势,王朗岂有不知之理?这段时间,大魏军固垒塞门,长久围城的意图已暴露无疑。这也是襄国人心惶惶的原因所在。
襄国不怕对方强行攻城,甚至希望对方攻打得越猛烈越好;对方攻城,等于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襄国守军可以仪仗地势损耗疲惫对手,待时机成熟后,再大举反攻,寻机破敌。这是襄国的信心所站。
但是,对方改变方略,不再强行攻城,而是打算长久围困。
襄国城内聚集了太多的逃难人丁,这些人多少都有些来路,只能安抚,不能为难。襄国被围补给断绝,勿须多久,这些人就能将襄国所有的储备消耗一空。一旦到无粮可食的地步,不用大魏攻打,襄国必将自内而溃。
襄国城内有点眼光的都看到了这一点,都在为此忧虑。王朗也不例外。
片刻之间王朗心中已转了无数念头,栗特哈却不知道这些,他只以为自己的言语吸引了王朗的注意,带着些许得意,道:“不瞒大将军,我家商队在赴襄国途中被大魏军截获了。截获之初,我等都以为这是件坏事,眼下看来,却又未必。大将军试想,若是没有大魏军的截获,我等进城后坐以待毙,岂非更为不堪。”
“嗯。有道理。”听栗特哈提到大魏军,王朗附和着哼了一声,暗自打起了精神。
栗特哈以为王朗心动,随即作出为难的神色,试探道:“商队被掳,那大魏军一时倒也没怎么为难。只是令我等进城,联系有心归降之士,以此换取自由之身。唉,栗特哈没法可想,只好进城来虚应故事。大将军若是有什么想法,栗特康愿意居中效劳。”
说罢,栗特哈无奈地一摊手,双眼骨碌碌地乱转,不住打量王朗的反应。
栗特哈奸猾的模样让王朗甚是厌恶,他有心将对方以奸细的名义拿下,转念一想,又即作罢。襄国摇摇欲坠,都不知道是否能活到明日,管恁多闲事干嘛?
“栗特哈。汝适才之言,王某只当未闻,汝好自为之,不要再遇到王某。”王朗一颌首,丢下傻呆呆的栗特哈,上了坐骑,打马离去。
王朗原打算上城头查看大魏军是否有新的动向,被栗特哈一扰,也没了巡视的兴致,和亲卫来到一个三岔街口后,他向左一偏,向太尉张举的宅第行去。
正值元日正旦,襄国城内却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太尉府也不例外,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却难听闻一点笑声,一个个步履匆忙,脸沉如水,写满了忧国忧民的愁思。从豫州返回不久的江屠将王朗请进太尉府,引着他专向僻静处走,来到一个清净的小院。
小院内草地花圃,小桥流水,颇有几分野趣,只中心有一小亭,张举负手立于亭中,仰望着亭外的天空,正独自出神。
“大将军自己过去和太尉叙话,江屠在此侍候——”江屠在拱门旁停了下来,束手相请。
王朗点点头,放慢了脚步,轻轻踱了过去。他没有说话,默立在亭外,顺着张举的目光仰望上空。冬季和其他季节不同,云彩似乎被寒冷的朔风揉碎了,高空之上,迷蒙苍茫,混混沌沌,说不清那是云是雾还是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过了一阵,张举的声音响了起来。“清誉(王朗字)。看出什么吗?”
王朗收回视线,迅速向亭中扫了一眼,但见张举面色从容,并无半点愁容,不由得心神一定,恭敬一揖道:“王朗见过太尉。”随后,踏步进了小亭,摇摇头道:“王朗愚钝,没看出什么。”
“我也没看出什么。”
张举莞尔一笑,饶有兴趣地说道:“春有天雷滚滚,夏有电闪霹雳,秋有风轻云淡,在这三季变天之际,上苍总会给我们一些喻示,或是乌云翻滚,或是飞沙走石。唯有冬日,即使下一刻会有大雪冰雹落下,上天还是这般颜色。”
“太尉说得是。”王朗附和。
张举意犹未尽道:“奇怪的是,其他三季,无论风雨有多大,一旦过去,天会变得更蓝,草木更为青翠;唯有冬日不同,冰雪来得无声无息,过后留下的却是冰寒和死寂,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王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附和这种玄奥的话题,讷讷一阵,他转移话题,问道:“太尉。襄国战事太尉怎么看?”
“襄国战事就像这冬日的天空,我能闻到死亡的气息,感受到刺骨的冰寒,其他的……呵呵。看不透哦。”
张举自嘲一笑,道:“汝阴王(石琨)在冀州募集了六七万人马,他若敢来救援,或许尚可一搏。可惜啊……”说着他连连摇头,甚是失望。
王朗对此不以为然,他是军中宿将,知道两军对阵,决定胜负的不仅仅是士卒数目;汝阴王石琨不来救援尚算明智,若真的如张举所愿,那就是来襄国送死,愚蠢之至。
“既然如此。那……太尉作何打算?”王朗鼓足勇气,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张举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清誉。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当初你从麻秋手中逃出来,为何不直接回关中自在逍遥,反要历经千辛跑到襄国来?”
王朗脸一热,讷讷道:“先皇不再,朝廷也……嗯,王朗心中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就想到襄国来寻太尉,有太尉指点,王朗什么都不怕了。”
张举点点头。问道:“清誉。你可知我为何要来襄国?”
“王朗知道,太尉一直对冉闵不喜,是以……”
“非也。我对冉闵不喜,大可离开邺城,或去并州、或去豫州,甚或可以去关中找你,却并非只有襄国一条路可走。”
张举神神秘秘地凑近王朗,低声道:“清誉。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到襄国来,是为了帮老蒲洪争夺天下。我有意让襄国石祗和冉闵拼个两败俱伤,让老蒲洪坐收渔翁之利。”
“啊——”王朗身子猛地往后一仰,骇然地望着张举。
“唉!人算不如天算。老蒲洪英雄一世,哪知道临老了竟然招架不住一个毛头小子,更可笑的是,他两腿一蹬,说死就死了,只将个烂摊子甩给我张氏。”张举忿忿不平,哀声叹气。
初始王朗还未从震骇中清醒过来,他脑袋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太尉为什么要帮蒲洪……听张举连声埋怨蒲洪死得太早,他猛然一悟,原来太尉是看中蒲洪年老、蒲健平庸这一点啊。想透这些,他的脑袋顿时灵光多了,从适才张举异常的言行里,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彷徨。
太尉若是也没了主意,我以后该怎么办呢?王朗真的有些发慌了。“太尉。这……老蒲洪死了,襄国被围,这……”
“无妨。清誉勿须担忧,襄国是否会被攻破,老蒲洪是败是胜,都与我等无关。”意思到自己的异常给王朗带来了恐慌,张举神色一正,恢复了北方第一豪门的气势。“只要张某还在一日,清誉就可安心过上一日。”
“谢太尉福荫。”王朗肃然一揖,随后试探着问道:“太尉打算……”
“像慕容俊求援,把鲜卑人拖进襄国战事。”张举截然说道。
“鲜卑人?他们会来救援?”王朗有些疑惑。“大燕尊奉大晋朝廷,与我后赵一直是宿敌啊?”
“此一时,彼一时。”
张举眼中精光闪烁,胸有成竹道:“鲜卑慕容南下之心久矣,之所以停留幽州不前,打得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一俟冉闵与襄国斗得筋疲力尽之时,他们就会出来收拾残局。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等他们成了气候,岂有蒲家那帮人的立足之地?哼!张某定将他们早早拖进局中来。”
王朗精神一振。“太尉可有计较?”
“张某正在布饵。一旦香饵布下,由不得慕容俊不来。”张举嘿嘿连声,盯着王朗的目光却殊无笑意。“清誉直管听某吩咐就是。”
“诺!”王朗亢声应诺,这一刻他心中再也没有了惶恐和不安。
大晋永和七年正月初八。
元日节刚刚未过罢,张举、赵庶等一帮老臣上书石祗,请石祗去皇帝号,换取他国同情,从而向他国请求援兵,以解襄国之围。石祗见奏暗自恼怒,却不敢对这帮老臣如何,只能置之不理。
张举、赵庶锲而不舍,每日一奏,连着上了三份劝退表。
附和张举、赵庶的官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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