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大赵朝廷派李农率两万精骑,匆匆南下抵抗。北伐军先锋三千人与李农大军不期而遇,在鲁郡代陂激战一场;战果显而易见;三千步卒怎会是两万精骑的对手。
就是这场小挫,让时机最佳,最有可能成功的北伐夭折了。
远在几百里外,拥兵四万,有坚城为依托的北伐军主力闻讯,连夜逃过淮河,直接退回北伐起点广陵。将彭城、下邳、淮河、泗口……无数雄关险隘拱手让给大赵。
敢情三千前锋成了决战主力,主力大军是随后享受北伐成果的。
比北伐军主力更离谱的就是这个陈逵;远在千里之外,隔着淮河天险,占据坚城寿春的他,得知消息,跑得更快。临走之前,一把火将古城寿春及带不走的粮草辎重烧个金光。
就这样,方圆八百里,安丰郡、淮南郡唯一的完好城池没有了,中原腹地,淮河两岸,再次多出一块边荒之地。
既知刚才的领军将领是陈逵,石青对大晋军的溃散也就释然了。远在千里之外,没有渡河打算的李农能把陈逵吓得毁城而逃,面对自己这支‘赳赳雄师’,他怎敢多留片刻。
苦笑之中,他眼光一扫,豁然发现三义军将士个个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祖胤喃喃自语,痴痴念叨。祖凤玉面惨淡,银牙紧咬;从未绽放过笑容的脸庞,涂上了深深的悲凉。韩继傻傻地笑,李承阴沉着脸。李崇手持长枪,一下下狠狠攒刺无辜的青草。
这样下去,三义军可就完了。
石青心中一沉,向苏忘告声罪,跃上黑雪,围着三义军来回驰骋。“三义军的汉子们。你们怎么啦?痛苦?失望?怂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涅磐重生?重生成没出息的软蛋?看看苏忘大哥他们,自信果敢,几百人毅然北上,凭自己的本事干一番事业。这等豪气,才是真汉子!真英雄!看看你们,为一个尿壶憋屈死,是他妈的什么三义!枉称男子汉!”
“住口!”祖凤愤然怒吼,如一头雌虎咬牙切齿地瞪着石青,一双星眸含满晶莹的泪水,她竭力控制,泪水迟迟没有低落。
忽地,祖凤猛一甩头,泪花飞扬出去。她纵身一跃,骑着白夜闯进三义军中心,随即勒马振臂,清声高呼:“三义连环坞的好汉。是男人的,抬起头,挺起胸,休让他人笑话……大晋军懦弱无能,与三义军何干!三义连环坞除了依靠自己,从来没依靠过任何人。先祖狄公,当年创下的丰功伟绩,哪一件不是和大伙的先人共同戮力打拼出来的,哪一件依靠了南方朝廷……”
“干他娘!我们依靠自己,创出一条路!”李崇一挺枪,遥知上空,奋力呐喊。
“干他娘!创出一条路……”年轻气壮地三义军振臂高呼,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许多老成持重的也加入进来,振臂大呼。
对大晋军溃逃抱以嗤笑,对三义军表现不以为然的征东军士卒,听见这春雷般的吼声,脸色转而凝重,望向三义军的眼光渐渐变了。
石青感叹地摇摇头,兜马离开。苏忘大步过来,朗声道:“石帅,原来征东军和三义连环坞联合起来了。”
“苏大哥知道三义连环坞?”石青下马,和苏忘聊起来。
“哈哈……”苏忘神秘道:“说起来,三义连环坞和苏忘可是打着胳膊连着筋的关系。想掰都掰不开……”
苏忘,字复生,二十八岁。父亲苏峻,二十一年前,与祖狄之弟祖约以诛庚亮为名,起兵反晋。事危之时,苏峻麾下大将路永反戈,倒向大晋。路永不得已倒向大晋,但他还是有些义气,孙峻失败,满门被诛之时,路永救出苏峻幼子苏忘。带着苏忘和部属屯耕淮南。四年前,路永反晋投赵,被石虎任命为扬州刺史,苏忘跟着成了羊市守将。
羊市沟通南北,是淮河水运最为便利之处;也是淮南第一富庶之地。苏忘镇守此地,当真是个肥差,手中有钱有粮,慢慢聚起一大堆南来北往的豪杰之士。路永死后,王浃接替了扬州刺史之职。王浃对苏忘仍然照顾有加,让他过得好不逍遥快活。王浃投晋,大晋命王浃率部回京口屯耕,又任命了新的刺史陈逵。苏忘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不甘心随王浃南下作富家翁、屯耕户,便收集了积蓄,率领豢养的一帮豪杰意欲回转青州故乡。
听到三义连环坞这个名字之后,苏忘没有隐瞒,将自身来历一一如实相告。随后笑道:“石帅以为如何……祖家、孙家共举义旗,起兵反晋,这种牵连还不够深么?”
“够!够深!没想到苏忘大哥和祖家有这等渊源。”石青感慨地随声应和,突然话音一转道:“如今三义连环坞危在旦夕,征东军与他们素不相识,只因敬重祖士稚公,愿竭力相助,苏大哥与祖家既属世交,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哈哈!这个……”苏忘仰天大笑。未等开言,他身后已窜出一人,接口说道:“当然。救援三义连环坞,义不容辞。我们怎会袖手旁观?”
说话的是和苏忘形象颠倒过来的那个青年儒将。
苏忘笑声一滞,旋即哈哈点头。“不错!不错!苏忘义不容辞!”
四艘货船一番试水,终于在淮河南岸泊下。上船参观了一番后,石青不由暗自咂舌:这个苏忘,真的攒下了诺大一份家当。
每艘船压舱之物是四五百石粮食。
皮甲上千套,铁甲数十,制式步弓五百,箭矢三四万支,布帛堆积,枪刀各自上千……其他的诸如美酒、丝绸、纸笔在所多有,他都顾不得留心察看。
天近黄昏。
苏忘原打算登船后从淮河出海,顺青州海岸线北上东莱。接受石青的邀请后,他们留了下来,答应帮助三义连环坞稳定谯郡。
于是,一坛坛美酒,一扇扇熏肉,一袋袋麦粟从船上扛下,架火支锅,三义军、征东军、苏忘部连带船上两百来家眷,合计三千余人聚在淮河岸边,饮宴狂欢。
痛快淋漓之际,司扬、韩彭、伍慈不声不响踱到石青身边。
司扬遮掩着,用手作了一个刀切的姿势,意欲杀人抢货。石青望望韩彭,韩彭缓缓点头,再望望伍慈,那厮眼放绿光,露出一口黄板牙,涎笑道:“此是伍慈之意,事后,慈不求别的,只求石帅赏慈一个女人在身边侍候。”
“滚蛋!”石青笑骂,一脚把伍慈踢了出去。“就你这个鬼猴子馊主意多。”随后转向司扬、韩彭道:“苏忘等人乃豪迈之士,我们应该以诚相待,以义结交,争取结盟互助,共成大事。不可为了蝇头小利,多树为敌。”
韩彭眼睛一亮,笑道:“高明!石帅莫非意欲人货两得。”
“哼哼……”司扬恻恻阴笑:“人货两得,哪有这般容易。以我说,杀了苏忘,尽收其部属财货,才是正理。否则,哼……苏忘非比等闲,不可小觑。”
“不可!不可如此莽撞。”石青冷斥一声,他很少用这种口气驳驳斥司扬,“此事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特别是你这个鬼猴子,少动歪脑筋。我自有主意。”
篝火的另一边,苏忘也在责备一个人:“诸葛攸,你怎地如此不晓事,三义连环坞和征东军那么多人,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可见对手不是易于之辈,我们几百人济得什么事?你怎能轻易答应?”
诸葛攸正是那个形象颠倒的儒将。
“孙公子差矣。”面对苏忘责备,诸葛攸不慌不忙,悠悠道:“苏公子也知道,我们这几百人济不得什事,此番北上,不应该招拢四方豪杰以为奥援么?三义连环坞、征东军皆穷途末路,正是招纳施恩之时;须知锦上添花易遇,雪中送炭难得。”
孙忘阴沉着脸,摇头道:“此事甚难。征东军上下皆是桀骜不驯之辈,想施恩接纳这些人,太难了……”
诸葛攸眉头一皱,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十八章 中国式政治
淮南与谯郡紧邻,由联军现处的位置——羊市,乘船逆西淝水而上,可以一路横穿谯郡西部地带;由涡水北上,穿过谯郡中部地区,可直抵谯县。李承将谯郡的地势讲解了一番后,沿涡河返回谯郡已成共识。唯一的麻烦就是三千出头的人马,无法一次载运。
“兵分两路,水陆两路齐头并进。”石青拿定主意,笑对苏忘道:“遇上苏大哥是我们的幸运,有船只载运辎重,一路上轻松不少。”
这是凌晨时分的军议。与会人员,人头济济;征东军、三义军、苏忘部各方均有五六人参与。
苏忘部是应邀前来助拳的客人,会议之时,他一直微笑旁听,谨守身份,超然物外。听石青提到自己,抱拳一拱,哈哈笑道:“石帅客气。遇上石帅的联军是苏某之幸才对。若不然,哈哈……苏某说不定已身首异处。”
石青微一示意,转向祖胤。道:“就这么说定。兵分两路。民部、孙霸部、韩彭部、丁析部由水路乘船北上;韩彭负责这一路的指挥调度。子弟骑、司扬部、万牛子部、征东军义务兵、中军赵不隶部沿涡水东岸北上。陆上一路先行,水路随后跟进。诸位以为如何?”
“石帅。莫非忘了苏某。”苏忘站起,团团一拱,慨然道:“苏某既答应相助,自当与联军荣辱与共,麾下四百水手兵丁,愿分作两支,一支追随陆路大军,一支听从水路大军调遣;以尽绵薄。”
“好!苏大哥高义,天下无双。”
石青喜不自胜。“既然苏大哥不弃,从此以后,与联军便是一家,石青请苏大哥屈领联军副帅一职,还请苏大哥屈就。”
“哈哈。石帅客气。苏某愿为联军一冲锋陷阵之卒耳。”
辰初,陆路军一千六百余人登上货船,沿淮河南下,午后,在涡水入淮口义成县界内上岸。
船只调头回去载运水路军,陆路军略事休整,即列队北上。
“今晚赶到龙亢。龙亢有两个坞堡,一个是廖洼的明水寨,一个是龙亢的怀远坞;不管到哪,都可打听到谯郡近况。”祖胤说话时,勉强提振着精神。汝水岸边,深陷绝境,性命攸关之时,他能够振作起来,高喊“涅磐重生”。可见到大晋军队闻风而逃,不战而溃后,他迅速地衰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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