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点头示意,随即沉声喝道:“新义军听令!褪去衣甲,携带兵刃,准备——”
“且慢!”权翼忽然站出来,打断石青,肃然说道:“此举万万不可,请石帅三思。”
石青一扬眉,坚定地说道:“我意已决,勿须多言!本帅即便拼了性命,也要过河救援皇上。”眼光四周一扫,石青发现侗图、李承诸将嘴唇蠕动,似乎想开口劝谏。当下恼怒地说道:“愿过河救援者随本帅前去,不愿者留。此次本帅不以军令勉强!”
“石帅。权翼并非贪生怕死,只是过河除了增加伤亡,并无益处,实为不智。”权翼上前抓住黑雪缰绳,寸步不让道:“石帅若定要过河,权翼愿以身相代,请石帅留此坐镇指挥!”
“你——”
权翼如此强项,他反倒没有了办法,盯视权翼半晌,石青淳淳劝道:“子良。皇上身负重任,一身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恢复中原大业。与之相比,石青生死算得了什么……”
“石青哥哥,在祖凤眼中,你的安危不比皇上轻上半分……”
祖凤不知从哪赶了过来,一来就接过石青的话头。“……不仅祖凤如此看,新义军将士也是如此,青兖数十万百姓同样如此。石青哥哥只挂念皇上安危,可曾想过青兖百姓,可曾想过追随你的新义军,可曾想过当初的承诺,你承诺要为三义连环坞担当,要为青兖民众担当。这些你都不管了?石青哥哥若是不管,那就过河去吧,只是过河之前,请先杀了祖凤。青兖刚刚有点兴旺的样子,祖凤不忍亲眼看着它离散。”
祖凤说罢,跨步上前,拦在黑雪之前。
石青似乎心有所动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神色变幻,阴晴不定,陷入沉思之中。
孙威阴沉着脸,默然望向石青,等他拿定主意。
新义军诸将阻拦不休,言语无礼,让孙威非常恼火,但他没办法发作。新义军是石青独力带出来的私军,没受冉闵和大魏半点恩泽,他们眼中只有石青没有冉闵也算正常。
另外,孙威知道石青和冉闵之间有裂隙,他私下认为,石青对大魏朝廷忠心耿耿,鞠躬甚伟,冉闵却有些对不住石青。有了这种心理,他就不好意思勉强石青过河救援。
孙威不知道,祖凤劝说之际,石青就已打定主意不再过河救援。无论是为了新义军和青兖,还是为了改变历史轨迹,石青认为,他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冉闵身上,否则,自己就太不负责了。
想明白之后,石青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孙大哥,我不能过河。”
听到这个回答,孙威说不出地失望,沮丧之下,他连开口的精神都没,对石青一拱手,转身向河滩走去。
“孙大哥!”
石青抢上来再度拦住他,恳声说道:“孙大哥。按理小弟不该拦你,以全大哥忠义之名;只是襄国战后,朝廷将日益艰难,正需大哥这等英杰同心戮力,力挽狂澜。大哥有为之身,不思担当,却轻易蹈死,实非朝廷之福。小弟恳请大哥三思。”
孙威原本抱了必死之心,听石青这么一说,却又犹豫起来;石青说的有理,襄国战后,朝廷必将日益艰难,自己赴死明志是否合适呢?
心念刚出现一丝动摇,立时被否决了,孙威坚定地说道:“兄弟,孙某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独自作战,自己袖手旁观,大哥愚昧,也知此非人臣之道。”
“孙大哥!你看——”石青忽然一指西北方,急促地说道:“皇上不需要救援,皇上是在救援朝廷将士啊,若非如此,皇上不定已经突围了……”
孙威睁大眼睛细细一瞧,果真如石青所说——
冉闵在敌阵中来回厮杀,遇阵破阵,遇敌杀敌,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的去路。敌军为了拦住冉闵,盾阵、枪阵各种手段无所不用,甚至派出百十弓箭手抵近射箭,但也未能伤他分毫。只是冉闵迟迟不肯脱身离去,他常常刚杀出战阵,随即又返身杀回,原因不是别的,而是为了接应陷入阵中的魏军士卒。
“孙大哥。你若过去,不仅起不到半点作用,反会成为皇上的累赘。”望着冉闵雄武的身姿,石青满是感慨。从古至今,能有几人在近十万大军中杀进杀出,犹如闲庭信步。霸王再世,果真是名不虚传。
“唉!那些兄弟是怎么回事!将皇上拖累得恁也狠了。”孙威一跺脚,连声埋怨,却不再说渡河求援一事。
不仅孙威为此着急,张艾同样焦急无比。当冉闵又一次返身杀回来接应之时,张艾忽然扬声叫道:“兄弟们!皇上不肯弃我们而去,我们能够拖累皇上吗!是汉子的,便如张艾这般,不要再拖累皇上!”
张艾说罢,环刀回转,随即猛地一插,刺入自己心口。
“不能再拖累皇上!”几十悍民军士卒见状,亢声高呼,放弃抵抗,合身一跃,扑到敌军枪刃之上。
“不要——你们这帮蠢驴!”冉闵瞋目怒骂,飞快地杀进来试图阻止。
被冉闵收拢的数百魏军齐声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声中,这些人有的横刀自刎,有的放弃抵抗,任刀枪加身,还有凶悍的扑上去抱住敌军同归于尽。
一转眼功夫,七八百魏军尽皆自尽,无一活口。
“啊——”冉闵仰天大叫,声音悲愤苍凉,如雷音一般在苍穹滚滚而过。
燕军被这声音威势所摄,竟然没敢趁机进攻。
“杀!”叫声刚歇,冉闵嘶喊着向燕军密集处冲去,他要用杀戮来化解胸中的伤悲。
连钩戟、双刃矛泼风般使开,遇刀刀碎,遇枪枪折,遇人人亡,遇马马翻……冉闵此时便如修罗临凡,死神出世,肆意地收割着燕军的生命,连续斩杀百十敌,心中悲愤稍减,他才勒马回身向阵外杀去。
“天不佑我大燕,只要此人在一日,中原无望矣……”慕容恪形容惨淡,喃喃低语,他已没有心情部署人马阻截。再周密的部署也会被这人捅穿,除了白白耗费士卒性命,再无益处。看着冉闵脱离战阵,从容向东南而去,恐惧、妒恨……各种复杂的滋味充塞了他胸间。
就在这时,冉闵胯下战马突然一个趔趄,紧跟着轰然倒下,冉闵及时地用大戟支地,飞身跃起,以免被战马压住。
看到这一幕,慕容恪双目一亮,哈哈大笑道:“天佑我大燕啊——天佑我大燕——”
不仅慕容恪发现了冉闵的异状,其他燕军也发现了这一点。杀神没有战马,实力必将大打折扣,饱受欺压的燕军欢呼一声,蜂拥而上。
慕容恪见状大惊,燕军大多是骑兵,若被冉闵借机夺去战马,他慕容家可就辜负了上天的恩赐。
“快!鸣金——不许任何人私自攻击,违令者斩!”慕容恪慌张下令,无论如何先强行招回燕军。
战马累死倒毙,冉闵也是一惊,瞅见燕军攻上来,他反倒一喜,正准备杀敌夺马之际,燕军又退了下去。无奈之下,他只好迈开大步,向滏阳河冲去。没有战马,他的处境变得非常危险,非常时刻,只好冒死泅渡滏阳河了。
燕军稍退又上,在慕容恪统一部署下,三万燕军铁骑分作三支,远远避开冉闵,从东、北、南三方迂回包抄,赶到冉闵前方。一到预定位置,燕军铁骑大部立时跃下战马,竖盾布阵,另有一部分骑士带上所有战马,远远离开,却是担心战马被冉闵所夺。
七千燕军在河堤上倚仗地势竖盾戒备,南北两方又各有七千燕军持盾向中心包夹。慕容恪亲率一万‘骑兵步卒’抵着盾从冉闵身后靠上来。燕军持的是架枪布阵用的大方盾,几千具大方盾排成四面严严实实的木墙,缓缓向中心挤压。他们的目标是中心之人——冉闵!
冉闵对南、北、西三方的盾墙看也未看,分别掂了掂连钩戟和双刃矛,最后他将双刃矛随手一丢,拖着连钩戟向东边的盾墙走去。
连钩戟和双刃矛都是长大的马战兵刃,并不适合步战,同时施展两样兵刃更加不行,相比之下,双刃矛稍短,步战时更容易施展,可考虑破开对方大盾之时,连钩戟显然更合适,冉闵最终丢弃了双刃矛。
三十年沧桑兮——
狄夷祸乱何时休——
少年当立志兮——
驱除胡虏换衣裳——
冉闵拖着大戟,亢声高歌,一曲终了罢,堪堪到得堤下。他仰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放声大笑:“哈哈——老天。狄夷禽兽横行汝看得多了,可曾见过中土英雄之豪勇!且睁开眼见识一番吧——”
话音未落,冉闵低吼一声,挥戟杀伤堤坝。
四五方大盾挡在面前,冉闵一戟扫去,方盾炸散,长枪迸溅,燕军士卒跌翻出去,顺着堤坝滚下。只是对方盾阵密密麻麻,不知道布下了多少道。
冉闵毫不气馁,踏上一步,挥戟再扫,第二层盾牌随即倾倒。
“杀!”冉闵迈步上了堤坝斜坡,长戟连挑,三面盾牌飞上半空。
“死去吧——”连钩戟顺势斜掠,将两名意图补阵的燕军腰椎击断。
冉闵再踏一步,已进入对方阵中,盾阵从三面夹来,冉闵抡圆了大戟,身周木屑纷飞,十几面大盾化为飞屑,失去方盾掩护,几十名燕军出现了片刻慌乱,盾阵露出一丝缝隙。
冉闵瞅准空子,大喝一声,纵身一跃向阵中扑去,人在空中,大戟早已借势高举,向前方狠狠劈去……
惨呼声、爆裂声一起响起,这一戟破去两层方盾,连带两名持盾士卒的脑袋也被他拍的粉碎。
冉闵一喜,身子落下,脚尖刚刚挨到地面,便即发力,抢步上前……
就在这时,冉闵突然感觉脚下一空,随即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跌出,仓皇之下,连钩戟跟着脱手飞出。原来他落脚之处正好是堤坝的边沿,这种土质堤坝并非十分牢固,被他使力一蹬,顿时塌垮下去,不防之下,他重重地摔了一跤。
身子下落之际,冉闵心头一暗,知道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果不其然,他刚摔倒地面上,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便感觉背部陡然一沉,不知有多少燕军士卒压了上来。
“擒住冉闵了——擒住冉闵了——”
听到燕军士卒的欢呼,冉闵心灰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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