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以为自己定的基调很合乎新义军当前现状,却不知座中四人听到唯才是用之后,齐齐一震。四个人都是真才实学之辈,对于‘唯才是用’的出处,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是当年魏武帝曹孟德困居兖州、无人可用之时,迫不得已出的下策;其后一直被世家望族诟病。
通过一段时间的共事,在座四人已经改变了最初看法,没人认为石青是个无知兵痞。那么,他说出魏武之言,是否是种暗示呢?
石青后面的话陈然已经听不见了,脑袋里乱哄哄地,偷偷觑向其他三人,只见孟还真坦然自若,毫无反应;赵谏面色微红,目中幽光闪烁;刘复则低着头,不知再想什么,看不到表情。
不行!我要回青州,这里发生的事需要禀报大人。
陈然打定了主意。
大晋北伐、大赵南讨、南下难民潮一系列突发事件连踵而至,陈然忙得昏天黑地;一直没有理一理青州和新义军算什么回事。此时,他恍然发觉,青、兖两州和新义军之间真有些不清不白。
“陈大人。陈大人……”陈然被石青的喊声惊醒,他茫然地望向石青。“嗯?石帅是说?”
没想到陈然也会走神,石青有些好笑,重复道:“石青想请青、兖两州再支援些吏员,前来肥子安置难民,刘大人已经应允,陈大人呢,是否同意?据我所知,陈大人、刘刺史皆是赤心为民之士哦。”
陈然本想拒绝,听石青提到难民,心中又犯起踌躇;无论青州和新义军是何关系,如今联手安置难民,总是一件善举。
略一思忖,陈然道:“石帅的要求,陈然不能做主,需要回转青州禀明大人,请他老人家拿主意。”
“回青州?”石青蹙眉,露出一丝忧虑。“如今人手吃紧,陈大人亲自回转青州,这边……”
“无妨。我会安排妥当。此去青州,快马一日一夜便是一个来回。耽搁不了事情。”陈然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请老大人拿主意。
石青神色稍松,殷勤道:“那就好。一会儿我安排四个亲卫,护卫陈大人回青州。”
会议散后,陈然紧走几步,撵上刘复,边走边问道:“刘兄,你怎么想?”
刘复呆了片刻。“陈兄是指?”
“唯才是用!”陈然压低声音,用力说道。
刘复眼光闪了一下,旋即道:“陈兄。这与你我何干?你我在此尽心帮新义军安置难民就是了,何须多想。”
陈然一怔,难道刘复以为,青兖两州只是来帮忙安置难民,事情过罢一走了之,可以和新义军撇清干系?这是十几万人丁啊,而且还在飞快增加……
“刘兄。兖州准备和新义军保持什么关系?”陈然换了一个问话方式。
刘复没有直接回答,蹙眉反问道:“陈兄,以后之事可以由我们做主么?我们算什么?我们其实和乞活差不多,算是另一种乞活。管那么多干吗?走一天看一天吧。”
我们算什么……另一种乞活……
刘复的话震得陈然头脑嗡嗡作响。他彻底惊呆了,站在那动也不动。等他清醒过来,刘复已经走的没影了。
乞活?乞活!世间人哪个不是在乞活?
陈然苦笑。
石青这时收到一个好消息,前去东莱运盐的民部人员回报:苏忘大督护听说新义军收留的难民太多,安置困难,愿意帮忙安置两三万人。
苏忘手段不凡,新义军在泰山风生水起,他在东莱也是大有作为。六月下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苏忘攻克了海边盐场的三家坞,一旦取得立足之地,他立即亮出苏家旗号,随后合纵连横,短短半月,逼得东莱七坞纷纷俯首,联合推举他为大督护。
“太好了。”石青一拍巴掌,兴奋地大叫。过几天,诸葛攸的衡水营要去东莱学习操舟,正好顺路将难民带过去。
兴奋过后,石青想到褚衰。不知褚国丈能不能送些人来?送,又会送多少?
褚国丈的使者已经回程南下了。
前段时间,伍慈一手安排,褚国丈的使者视察了新义军辖区,接见了心向大晋的祖家、诸葛山庄、羊家楼、奉高城义民、泰山县义民、青州刺史府人员、兖州刺史府人员……
走之前,四位使者信誓旦旦,一定要将难民的孤苦,义民的忠心禀告褚国丈、上奏朝廷;并请朝廷派员帮助新义军安抚难民。
应该渡过淮河了吧。你们可要快点啊。
石青期盼地望着南方。
第六十五章 惩戒
白慕聘四人南返速度远比石青想象的快,对四个使者来说,早一天离开北方,生命早一天得到保障。石青念叨之时,他们已回到广陵,请见褚衰。
褚衰安排妥当淮南防务,正欲回建康请罪。闻听白慕聘回返,就将他们一并带上。
回程之中,白慕聘详细叙说了泰山见闻,随后掏出一封书信。“石帅给国丈写了封密信,请属下代呈。”
褚衰接过,检视罢火漆封口,撕开后,几行瘦弱潦草的小楷映入眼帘,匆匆一瞥,褚衰不仅动容。传令道:“快走!今夜赶回建康。”
褚衰还未回到建康,有关北伐大败、褚国丈无能、引咎请辞等各种消息已在江左迅速蔓延开了。消息的始作俑者是江左第一名士、扬州刺史、建武将军殷浩。
殷浩与褚衰无仇无怨,相反,褚衰对殷浩还有知遇之恩。殷浩如此做,乃大势所趋,不得不为。
殷浩遭遇坎坷。其父殷羡,在长沙太守任上,贪婪残暴,终于获罪,连累殷浩也受废黜。
背负耻辱之名,身怀青云之志,殷浩沥胆披肝,奋发养望。
说起来,殷浩养望确实有法,与他养望的手段相比,年龄相仿的谢安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绞尽脑汁,一番作势之后,隐居江夏的殷浩终于获得谢尚、王濛、庚翼等人的赞誉赏识。谢尚、王濛请他出仕,傲然不就。谢、王叹息:“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庚翼请他入仕,仍不就。庚翼赞道:“殷羡骄奢,不想竟有如此佳儿。”
殷浩名声鹊起,不数年,隐隐已是江东第一名士。
褚太后临朝,国丈辅政,褚衰荐殷浩为扬州刺史、建武将军。白衣一跃至公卿,不知羡煞多少人。但是,这显然不够。枭凫之辈桓温声势日壮,昏庸之士褚衰占据要津,背负士林厚望的天下第一名士屈居其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殷浩意欲把握时机,取褚衰而代,西压桓温,北伐中原,洗刷家门耻辱,一展真名士风采。为酬壮志,殷浩不得不出手要将举荐人拉下马。
“大人。宫里来宣,请大人前往淑华殿议事。”小书房的们噼啪两响,侍从在外轻声招呼。殷浩深吸口气,毅然拉开紧闭的木门,门开的瞬间。暖融融的秋阳霍地倾斜进来,侵占了昏暗的小书房。
殷浩来到淑华殿,快速扫了一眼;褚衰没到,在座的有抚军大将军司马昱,光禄大夫蔡谟,散骑常侍诸葛В⑵锢珊巫肌R蠛粕锨岸灾榱币灰荆邪绽瘢讲腾酉率鬃āW轮保芯跛韭黻藕筒腾佑行┮煅乜垂础5人乜垂ィ患饺松裆舫#桓龃鼓渴匦模桓雒醒劾Ь酢
不一会儿,褚衰到了。一个小规模的朝议开始了。
“臣愚鲁,非督帅之才。北伐失败,实乃臣一人之过。愿请辞一俟朝廷查察罪责。”
褚衰的开场白让殷浩很开心,思忖着怎么替褚衰开脱。只要褚衰辞去职务就行,追究罪责?免了吧。须得给太后、给褚氏留些体面。
未等殷浩思虑妥当,已经有人出头为褚衰说话了。散骑郎何准道:“国丈勿须妄自菲薄,区区小暇,难掩高洁之璧。北虏悍勇难敌,北伐无功,亦非今次;偶然失误,便即追究,他日还有何人再敢轻言北伐?”
殷浩闻言大恨:昏庸!老朽怎知无人再敢!
尽管异常恼怒,殷浩却没敢做出任何表示。何准乃前宰相何充之弟,为人狂放,年高德勋,一旦惹怒了他,不敢三七二十一,他非要撕掳个清白。那可不是好玩的事。
“有咎不惩,非治国之道。请太后明察。”褚衰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没有理会何准的好意,定要引咎请辞。
珠帘后静默了一阵,随后传出清音。“抚军大将军,以为如何?”
“这个……”司马昱颇为踌躇。何准的用意司马昱很清楚。
先帝临终之时,皇位传承曾有一番争执。一方以庚氏为主,欲立司马昱为帝;一方以何充为首,要立先帝襁褓中的儿子为帝;争执的结果是宰相何充赢了,襁褓中的婴儿做了皇帝,褚太后临朝监政。司马昱也没输,做了抚军大将军,临朝理政;没有皇帝的名分,实权却比皇帝大得多。
为了平衡司马昱的权利,世族望门力推外戚褚氏,于是褚衰出任征北大将军,驻屯广陵,手握重兵;明面上是因应北方大赵,实质却是与太后内外呼应,维护皇权。
北伐失败了不要紧,若褚衰引咎去职,朝廷失衡,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
这其中关节司马昱清楚,但北伐失败,若没人承担责任;世人怎么看他这个理政的王爷?
司马昱很为难。
司马昱明白这些关窍。不代表其他人明白。江左第一名士殷浩就不知道。他是真名士,胸中所藏高洁空远,这些拆烂污的道道知道的有限;眼见司马昱犹豫,他有些着急,起身说道:“褚国丈品行高洁,一时之败瑕不掩瑜;以浩之见,国丈大才,回朝辅政。最好不过。”
他打了个如意算盘。褚衰回朝,身为扬州刺史的他,自然接替褚衰都督徐扬诸军事。同时,这个建议给了褚衰一个台阶下,又全了何准、太后的面子。可谓一举数得。
谁知一言出口,换来的是几道惊愕的目光。
褚衰回朝?与司马昱怎么相处?朝廷能得到平衡?
褚衰木然道:“谢谢何大人、殷大人的好意。吾心意已决,请太后和诸位大人成全。”
司马昱再不敢犹豫,轻笑一声道:“国丈的要求,朝廷无论如何不会成全。朝政艰难,边患不息;正需德才兼备之士扶危助困,国丈怎能悠悠林下,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随即,司马昱又向珠帘一揖道:“以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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