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威领着石青直接进了石闵理事的大仓房。
石闵很忙,石青等人上前行礼,他只略略点头示意,让他们在旁稍候,便继续和一个脸膛黑红的文士说话。“刘仆射。不要理会枋头老蒲洪,眼下,我们只能顾得邺城。”
前几日,石鉴依照石闵之意,加封蒲洪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都督关中诸军事。谁知蒲洪没有接旨。蒲洪主簿程朴自以为明了蒲洪心事,劝蒲洪进位为王,与大赵石鉴相等。蒲洪大怒,叱道:无不堪为天子邪,而云列国乎。并斩程朴传首示众。
石闵所说即为此事。石青事后才知道,那个黑脸膛的文士,就是刘琨之子,刘启之侄,时任尚书左仆射的刘群。尚书左右仆射相当于现今秘书长之类的官职,位在中枢,上传下达;官非极品,权利却大。
石闵说话,刘群应了一声,又问道:“老帅举荐王谟、王衍、严震、赵升……武德王以为该当如何安置?”
“既是老帅举荐,该当重用。”石闵先定了一个调子,随后沉吟道:“王谟去尚书台,任尚书令。王衍任侍中,严震、赵升至少给个中常侍的名分……”
“是。刘群这便拟文,午后请陛下用玺。”刘群回了一句,随后匆匆离去。
刘群刚刚离去,一个精明的青年文官疾步抢进,连声呼道:“武德王。有急报。石琨、石启与呼延……”说到这里,他似乎发现有陌生人,于是皱着眉头打量了一阵石青,住口不言。
石闵一笑,对石青道:“汝去领兵省找胡左丞,传某口谕,让他将新义军登记在册,粮饷发放,驻防值守,诸般事宜,一应办理清爽。”
石青躬身称是,告辞出来。
孙威留下一个叫做马愿的城防军军司马引领石青办事,他自去巡视城防。周成大概认为马愿人微言轻,只怕领兵省会怠慢石青,便亲自陪同着去找胡睦。
石青到了领兵省,和胡睦寒暄一阵,留下韩彭办理诸般事宜,自己带左敬亭等一帮亲随,和周成又回到西苑,去乞活军大营拜偈李农。
乞活军的营房是土垒,李农的大帐是间轩亮的正堂,这时候正热闹着。热闹的不是乞活军将士,而是老少皆有的一大群显贵。
轻裘绶带,锦衣朱面,一大帮华衣显贵出现在衣甲简朴、旌旗陈旧的乞活军大营里,很是格格不入。李农被这群华衣显贵拥簇着高居上首。
石青看到李农时的第一眼,就感到有些意外。李农看起来还是那付模样,满脸皱纹,黑瘦枯干,笑眯眯的。可石青依旧觉得与前不同。
李农眸子里精光一闪,发现了石青。他微微点头,沉吟着没有招呼,似乎在等石青上前见礼。
是了!现今李农有了与身份相符的气势;不像以前,堂堂乞活总帅、位居三公,却像个老农民。
石青脑海里电光急闪,猛然明白过来,李农的变化在哪了。明白之后,他也不知道是该忧还是该喜;心情极其复杂地上前,单膝跪倒,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新义军石青拜见大司马。许久不见,大司马身子越发康健了。”
两旁就座的贵人停止喧哗,好奇地打量石青,不知道这是哪冒出来的一棵葱。
“嗯。”李农嗯了一声,眯眼盯着石青;稍倾,索然道:“起来吧。听说石帅已被武德王拔为节义将军,可喜可贺……周成!一会儿安排酒宴,你替老头子好生招待节义将军。”
“周成明白。嗯……”周成上前应了一声,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
石青道谢起身,扭了扭身子,只觉得好不自在。李农没请他座,也没和他叙谈的意思,周围一群高官贵人,看猴一样盯着他打量。
“总帅。若是无事,我和石帅先下去了。”周成看出他的尴尬,出口为他解围。
“去吧……”李农随意地挥挥手。
石青如释重负,躬身作礼,小心退出李农大帐。出来后,左敬亭跑上来,指着随身亲卫推的两车布帛,问:“石帅。礼物还未敬献给总帅呢?”
石青苦笑,对周成无奈地说道:“周大哥。这是新义军对乞活的一点心意,你替老帅收下吧。”
“好说。好说!”周成安慰性地拍拍石青,爽快道:“石帅。没事!别多想,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继续喝酒要紧,今儿不醉不归。”
周成浓情厚意,喊来一帮乞活将校相陪,大伙闹闹嚷嚷,要灌醉石青。无奈石青心中有事,这酒喝得怎么也没往日酣畅痛快。
这顿酒大约喝了一个时辰,李农至始至终没有出现;石青叹了口气,举碗四周一亮,道:“各位兄弟的好意,石青心领了,只是新义军初来乍到,诸般事项需要布置筹措;酒是再不能多喝了。最后这碗酒我敬大伙,今儿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他一饮而尽。
一众乞活却是不依,吵闹着还要继续;最后是周成开口阻止,才算作罢。
饭后,周成单独送石青一行出城。过了清漳水浮桥,周成放慢几步,石青看出他有话说,随之慢了下来。
待韩彭、左敬亭等人走远,周成沉郁地说道:“石帅。你不要错怪了总帅,总帅是为了避嫌啊。新义军如今可是归武德王直属……”
石青心中一沉。
派系!
这个词语突兀地从脑海里冒出来。
“……别说是总帅,就是周某,以后也不敢和新义军来往过勤。昨日去明光宫为石帅接风,那是奉武德王之命。”周成似乎意犹未尽,想了想,还是闭上嘴,拍拍石青,转身离去。
周成越走越远,身影最后消失在城门洞里。石青站在那,一动不动;沉重和无力的感觉再次包围了他。有些事,不是刀枪能够解决的。
“石帅!怎么啦?”左敬亭蹙转回来。
石青暗中叹了口气,转过身的时候,面容已平静下来。“没事!走,回营布置防务。”
既然拿饷吃粮,就需承担职责。领兵省给新义军下了两道命令。
一是在明光宫附近建筑营垒,作为邺城东、北方向的外围据点,必要时协防邺城。如今是非战之时,这道命令象征意义更大一些。
二是戍卫华林苑东区。新义军进驻后,华林苑以明光宫为界,分东、西两个防区。原戍守禁军负责巡视西区,新义军负责巡视东区。
石青随后将新义军负责戍守的东区划成三个小区,锋锐营、中垒营、跳荡营各负责一块;亲卫队驻守大营,一千青壮半日训练,半日建垒。
紧跟着,领兵省颁下新的制式军旗、帅旗、认旗及各种金鼓号角,新义军竖旗换装,面目顿然一新,隐隐有了几分禁军模样。
忙忙碌碌过了三日,新义军各营,开始按部就班,进行正常的值守巡视。一切就绪,石青也闲了下来。
十一月二十三。一大早,石青就牵着黑雪,拿着蝎尾枪往营外走,看见左敬亭,就招呼道:“左敬亭!走。跟我四处遛遛。喊上马愿。”马愿暂时留在新义军,孙威认为有个地头蛇在身边,对石青应该有些帮助。石青欣然接受了孙威的好意。
“好咧!你们两什……过来随护!”左敬亭瞧石青牵着黑雪,当下招来二十名轻骑亲卫。他则拎着鬼头刀,大步流星跟在马后。
有了马镫以后,大多数新义军将校都能以马代步;左敬亭也可以。只不过,为了保住马镫的秘密,来到邺城的新义军骑士,都不许使用马镫。因为,眼下邺城敌友难辨,若是马镫的秘密公开了,很可能得到便宜的是对手。
不能使用没有马镫,左敬亭只得重新充当步卒。
天依旧阴沉,灰白的云层将阳光遮蔽的一丝不漏,大白天的,却像黄昏时的光景;天地间空空荡荡,只有西北风在尖利地啸叫;零落耸立的亭台、枝桠硬直的疏林让大地更增三分萧索。原野光秃秃的,残叶、草屑不知被卷到哪去了。马蹄踢踏着坚硬的冻土,发出脆脆的回响。
华林苑里一片静寂,十余万内侍、宫女猫在房屋里,躲避着严寒。
石青先在新义军防地转了一圈,见到一队队新义军士卒在寒风中来回巡查,他笑了。午末时分,他和亲卫们一起,在风中嚼了几把炒麦,咬了几口冰茬;随即转到华林苑西区——原禁军的防地。
新义军是来邺城作战的,为此,他需要熟悉四周地形。
西区戍守禁军知道新义军是友军,没有阻拦石青一行,任由着他们四处探察。
华林苑的地形很简单,一马平川的平原,外带几条人工开凿的沟渠;没有任何可供战时利用的险隘要地。没一会儿,石青就失去了兴趣;只因不敢轻率,这才坚持着四处搜寻。
转了一阵,石青发现一个问题;西区戍卫禁军出现的频次太低了,大片大片的区域见不到禁军的身影;新义军比西区禁军只多一千五百人,但巡视的频次至少是西区的好几倍。
等到把西区转的差不多了,石青又发现一个奇怪之处。西区禁军营地不在华林苑里面,而在华林苑西南角边缘地带,倚着清漳水北岸扎营,与西苑城门遥遥相对。处在这个角落,戍卫巡视需要多走不少路程,很不合适。
“走!过去看看。”石青很有些好奇,不知对方主将是谁,行径如此蹊跷。
距离禁军大营两百步时,石青勒住了马。此时,对面大营的情形一目了然,石青看后,更觉得蹊跷。
这支禁军的职责是戍卫华林苑,辕门应开在北边,以便人员进入华林苑。这个大营北边确实开了道营门,不过,它的南边还有一道更大的营门。相比之下,南边的营门才是辕门,北边的只是一道小后门。
辕门开在南边,针对的是谁?
石青目光转动,看到大营正对的西苑城门,霍然一悟:对方防备的是西苑禁军。是了,这支禁军是石闵布下的桩子,防止西苑禁军不服管制,暗逃北潜。这么看来,戍卫西区完全是个幌子,这支禁军另有职守,难怪西区见不到多少巡视禁军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不对。
戍守华林苑既然是个幌子,那就说明,华林苑根本没必要戍守;但新义军却在兢兢业业地做着这件不必要之事。难道石闵麾下兵强马壮,人才济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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