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臻良知未泯,到底没忍心折腾上整宿,只是躺在他身边时不时就要在他下巴、锁骨、脖子、胸膛等处轻轻啃咬,间或留下个痕迹,就像沙漠中久旱逢甘霖的人一般,怎么也要不够。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却仿佛听见了铁马金戈看见了剑影刀光,他以为自己是做了噩梦,不安地皱了皱眉,随即觉得身子被人猛地一推,他骤然惊醒,本能地觉出了危险,就迅速探出手去,摸至枕下欲拔出随身的龙鳞匕——这一下自然扑了个空,他记起来了,他不是在宫里,龙鳞匕亦赐给了拓跋珪——他翻身而起,单膝点地,已是全情戒备。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看向他原本以为的“刺客”之时,脸上却轰地一烧,几乎要滴下血来。只见苻坚横眉冷目,矗立眼前,眉梢肩上皆是霜白的落雪,不知在风雪之中已寻了多久。此刻他长剑出鞘,青锋所向,赫然便是二人。
任臻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心中顿时有千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他即便脸皮再厚,此刻也恨不得钻进地里,低头看也不敢看他,嗫嚅着道:“你你你来了。。。”
身后的慕容永虽亦是全身□,却到底还镇定些。他展开揉成一团的外袍先是覆在任臻肩上,随即毫不避讳地站起身来,现出一身纵情的青紫痕迹,才转身从从容容地开始给自己着衣,只是扫了苻坚一眼,淡然道:“苻天王这是来要清君侧了?”
若可以任臻几乎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一番了——他怎么听不出慕容永是在故意奚落?
苻坚的眼神冷地像冰又烫地如火,在二人之间数个来回,才忽然挥剑入鞘,哑声道:“来寻你。。。们,回营。”
任臻眼尖,见到苻坚动作稳健一如往常,然剑尖却足足颤了山下才对准了剑鞘,心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过——可他能如何?该如何?倒是很该自刎以谢天下,然他所作所为皆从本心,即便追往溯昔,一切重头再来,他一样会如今日这般泥足深陷、无法抽身。
好容易穿戴整齐,步出洞口,雪地里杨定为首的数十名燕军,俱围侯在十步开外,一丝异声也无。慕容永知方才必是苻坚率先入洞,见了洞中情形才命众人后退等着,免得被人觑见,有损皇帝威严。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那“皇帝”一眼,见他低头无语,脚步虚浮,神色间更凄惨过他这个一夜劳累还不得安枕的伤者,方才那些许报复的快感悉数消散,心里不知怎的,升起了一股隐隐的怜惜与疼痛的感觉。
杨定见三人情致,先是愕然随后面色一寒,又沉静地如死水一般,竟不声不响也不上前,一时众人皆默,气氛尴尬到了极致。还是侍卫队长兀烈见久拖无益,只得上前禀道:“杨将军怕惊动在怀远的姚军,故而每天只能派出小股亲兵沿岸搜寻,幸而今日终于找到了,为免与姚军照面——请皇上速速回驾主事!”
任臻细看了他的神情,强打精神道:“。。。出什么事了?”
“昨日战报——”兀烈急道:“潼关告急!”
任臻与慕容永一听皆是怔住,占关东全境的慕容垂苦无正朔之名,一直不敢撕破脸面与西燕开战,前番挑衅却也已被任臻巧言压下,怎会忽地悍然出兵犯境?
“怕是得知你我失踪的消息——”慕容永皱着眉道,任臻不无忧心地点点头:国君主帅忽然战前失踪,杨定必已封锁消息,只怕长安城中知道此事的人都不过寥寥,然慕容垂远在千里之外竟能几乎同步地得知这一情报。。。东西两个燕国虽属两个争权,但朝中许多亲贵重臣间总是明里暗里千丝万缕地联络有亲,一旦两国交兵,这怕是最大的弊端。
一时间,任臻也无暇再想其他,急命启行——既是阴差阳错之下已做了这一国之君,便也只能一往直前做到最好。
慕容永刚欲上马,忽被拦住,却是任臻默不作声地将自己马鞍上安着的一层锦缎软垫拿来,铺上慕容永的坐骑。
慕容永愣了一下,随即俊脸微红,赶紧撇过头去——他是怕他经过昨夜今日便受不得这一路颠簸。
横渡黄河时,众骑皆需缓行轻踏,任臻不自觉中便与苻坚并辔而行,望着他坚毅孤绝的侧影他犹豫了许久,终是沉痛地轻声道:“对不起。”
苻坚依旧不动如山,如闻所未闻。
主帅平安归营,燕军上下自是狂喜,这才一扫多日虽胜尤败的阴霾。而任臻甫一回固原便忙成个脚不沾地,接收固原、论功行赏,召开军机大会,刻意似地不给自己任何闲暇去回想去面对。苻坚依旧沉默寡言,稳重如山,处之泰然,任臻根本不敢主动提起那夜之事,而偶有与慕容永四目相对,见对方也是神色自若地一如往日,仿佛从不曾发生什么——这俩人的讳莫如深几乎把个任臻怄地死去活来。
如今众将团坐,共议军事,任臻眼圈泛青,几乎是有些魂不守色地坐在主位听臣下禀告:翟斌派王绪领军一万西扰潼关,守将拓跋珪领军出击,是役大胜,然拓跋珪立功心切,轻骑追敌,竟一触即溃,就此没了讯息,主将败走已是不祥若后燕又杀回潼关则雍州必危!不少将军都请命派兵增援潼关,免得被人趁虚而入。又有言固原得来不易,燕军精锐已是疲师远征,如何还有精力驰援潼关?更有人建议从长安城中发出援兵,又恐京中兵力空虚云云。
任臻听着满堂争论,不由地揉了揉太阳穴:“翟斌亲自上阵了吗?”众将摇头,任臻又问:“拓跋珪可有亲笔求援文书?”众将又摇头。任臻闭目想了一瞬,判断道:“不必理会。慕容垂乃是佯动,不敢真地开战。”
诸将一惊,便有人不解道:“那后燕为何大军压境?一旦潼关告破,长安必危!须得速速增援!”“正是!拓跋珪黄口小儿,如何能担这一方主将?!”
任臻正色道:“慕容垂不出,翟斌不出,派两个手下,一万多的士兵,就叫大军压境?只是朕诧异慕容垂这时机选的怎这般好哇,我军一有动荡,那边就能立即发兵侵扰边关,一旦我军因此而有了大调动,那说不定真地马上会有一场大战——姚秦未灭,尚隔河而峙,各位将军可有能力应付两线作战?”
众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宿臣,闻言深思圣意,都在暗中一阵耸然,顿时三缄其口,不敢造次。任臻敲山震虎得成,语气却是一缓:“不过诸位将军都知道朕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慕容垂会在此时出兵,依朕想来只是因为慕容垂是与那姚兴有了什么协议,才会派出小股军队骚扰试探。”一句话摘清了嫌疑,安抚了人心,引得众将都齐齐点头、交口称善。任臻则趁势又道:“且朕观拓跋珪素来不是冒进冲动之人,又没有亲笔求援,此次败退当另有后着。还是那句话,用人不疑,又何必先自乱阵脚?”任臻力排众议,顷刻间就将此事定了——燕军按兵不动,静观后变。
谁知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慕容钟刚将有功将士的名单呈上,任臻用玺,便算是定了。杨定却又起身道:“皇上。有功固然当赏,有错自也当罚!”
任臻怎不知他别有深意?这老实敦厚的傻大个是怎的了,竟主动挑衅慕容氏。
果然本坐首位的慕容永闻言起身,下跪请罪,主动提出要自贬五级,以责当日不听军令贪功冒进之罪。刁云与慕容钟等人自不可坐视,纷纷同跪求情,有言昔日屡建奇功,有言今日一时大意,更有搬出当年前燕未灭之时盛行的军法出来,说慕容永位极人臣当可豁免此罪。
杨定却道:“当日上将军亲颁《治军百例》,言军中上下无论品级一视同仁皆守此法,自己怎可因权废法?”慕容钟怒道:“杨定,莫要以为你升了大将军便可如此放肆!这是在大燕!”杨定反唇相讥道:“大燕的军法便是刑不上大夫!?”“你!”慕容钟火爆性子一如当年,当场暴跳如雷欲扑上理论。
“够了。”慕容永冷冷喝止道,“都退下,不可君前无状!”说罢对任臻端端正正地叩首道:“末将既定成法,三军须从,若主帅犯过可恕,以后又怎可再取信于军?,末将恳请皇上,军法处置末将不从指挥之罪!”
任臻皱起眉来,慕容永在军中权大位尊一呼百应,他一直都知,但亲眼见慕容氏子弟为了他可以罔顾军令君前无状,还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不甘与疑虑。他看向杨定:“依治军百例,不从军令,贪功冒进当责何罪?”
杨定倒背如流:“不从军令冒然追击致损兵折将,最轻也得当庭重责百杖。”此话一出,又是群情汹涌——当庭重则百杖?莫说三军上将面子丢尽,那一百的廷杖岂是能轻易熬过的?定然皮开肉绽。这杨定是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任臻缓缓起身道:“只重责百杖?慕容永乃是一国上将,须得更加自律,以身作则才是。杨定,此罪最重之刑罚为何?”
杨定愣了一下,似没想到任臻会这般任臻,犹豫片刻后道:“枭首。”
枭首?!所有人都傻愣愣地呆住了——不是猜不到慕容冲会对慕容永小惩大诫,但谁想的到会至如斯田地?莫非君臣不和的传闻依旧是真,慕容冲要假戏真做借机杀人?!刁云眼见任臻将身后屏风上挂着的佩剑取下,步下台阶,登时急地再也坐不住,一跳而起,一把拦住:“皇上三思!上将军乃股肱之臣,如今敌仇未灭,皇上切不可行此亲痛仇快之举啊!”
任臻状甚严肃地想了一想:“倒也是。”却一举绕过刁云,猛地举剑刺向慕容永!这一下变生肘腋,连杨定都倒抽一口冷气,急忙出手欲阻!
慕容永却面沉如水,一动不动,眼见耳畔一截乌黑的长发簌簌而落。
任臻以剑尖挑起落地的长发,握在手中一扬:“爱卿确实有过,然此时天下未靖,却还要留你项上人头报效国家,便先以发代首,着你戴罪立功罢。”同时举目四望,对着眼前反应不及的众将道:“然则征战沙场,不从军令乃是大忌!将此截断发传示三军,以儆效尤!慕容永活罪难逃,暂降五级,随军留用!”
慕容永眸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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