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年来,并非忘却死友,视若路人。一则令堂应变,智计过人,更有志节,立志抚孤,使亲女手刃父仇,宁可十年薪胆,受尽苦辛,不向外人求助,不特仇敌为她所愚,连我二人和天门三老都把传言信以为真。心想令尊身后无人,对方与我诸人也有一点交谊,又非庸手,独往既难制其死命,约同下手,一则以众凌寡不是我辈所为,他如认低服罪,更难遽下毒手。你陶世伯心肠最热,为此筹思多年,恰巧他去年路遇天门三老中的马野尘,发现他昔年所收的一个徒弟,并非俞家丑子,实是令尊骨血,此事只可问你义姊兰珍:丑儿亲母是否名叫添香,难产将亡由马野尘用延命丹保全,生子以后便闭居高楼不再见人,后来自尽的?便得知端倪了。
“虞家有一表弟名叫周鼎,也是你陶世伯的门下。我本不知你事,因化名苏半瓢的吴独叟为侯绍误杀,暗护遗孤,日前无心相遇,我疑他要往虞家闹鬼,暗中监察了几天,觉他行径难测,又遇醉鬼奚醒,追问出一点真情,正遇樊秋投函诈宝,晴助了侯绍一臂。
随往何家,恰值你陶世叔在彼,才得全知,侄女便去。我知那老偷儿生平从不输气,甚是难缠,又有别的瓜葛,不愿和他明斗。主意还没打好,我师侄黑摩勒竟和他路上相遇,见他在酒店里开人玩笑,看出是个有本领的能手,心中不服,乘机将他银袋盗来,见我一说。我知他闯祸,本意叫他送还,继一想,这样老偷儿仍未必甘休,莫如索性叫他跌翻在小孩手里。此人有一古怪脾气,当时不能找回面子,哪怕别处遇上,你死我活,所行的事立即作罢。对手又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如被吃瘪,真是哭笑不得,明日必走无疑。他一走,剩下樊秋就好办了。可是老偷儿一双鬼手厉害非常,人丢大大,稍一疏忽,命便难保。于是想到他那功夫正对黑摩勒的路数,事后如乘他无法下台、面子难堪之际,拜他为师,十九应允。于是教了黑摩勒一番话,命其夜来前往。他先说世上除他师父和我而外,决不再向别人低头。后经劝说,已然应允。安心想学人家本领了,依然把人家戏耍了个不亦乐乎。我没想到他如此逞强任性,会当时就走。等我按时赶到,他已露面,和樊秋打赌盗扇了,我看出老偷儿爱他已极,拜师之说已有成议,才放了心。”
“这小孩真正胆大包天,淘气透顶,未从拜师,几乎把师父送到粪坑里去。那樊秋那样强敌,竟敢公然和人定约,盗取贴身之物。总算运气大好,一方是化敌为师,从此学得不少秘传;一方又遇见陶兄师徒到来,暗中相助,处处都占了上风。可是樊秋决不甘心吃亏,此仇非报不可,第一是寻小铁猴,第二是老偷儿师徒。更有你那藏珍是他多年梦想之物,宁肯丢人舍脸,自坏品行,受人唾骂,也必要弄到手里才算。照他今日那样气急败坏不要脸的行径,说不定假作负气他去,等事稍冷,使人料他仇未报前不会再来,突然乘机篡夺。此番不是明抢就是暗盗,宝物虽重,却难不倒他。固然令堂与侄女俱非庸流,未必不是对手,但也除不了他。失宝自是不好,动上手再被逃走,传说出去,踪迹定被仇人知晓,也是不妥。”
“樊秋至今不知萧隐君就是当年的陶元曜,以为目前只有两人能够开铸,此事正好借重小铁猴,用鱼目混珠之计,由我做一假字帖,代兰珍编造些先人得宝根由,寻块假石贴在上面,令小铁猴盗去,寻一深山古洞藏好。故意显些踪迹在他眼里,再把虞家失窃之事传出,看是如何,再作计较。好在他二人深仇早结,不这么做,也是一样,无什相干。你那对头近来声势浩大,手有名剑,加以同党能手甚多,要报父仇,非将石中金精取出炼成宝剑,难望成功。放在虞家,除启外人觊觎,日夕操心,别无用处。最好拜托你陶老世叔带往黄山开出,用水火磨炼,铸成利器,再交还你,方是善策。适才我已和他说过,相约同来,想等事完,再对你兄弟丑儿把他出身来历说明,令往寻你来此相见,不想你竟在此。那老偷儿手辣心狠,何等厉害!你只顾树后窥探出神,立得那近,只被稍一留神,听出鼻息,你再疏忽,定遭毒手。尚幸你何世叔赶来,看出是你,将计就计引出相见,令你请客,还有用意,到时务必前去才好。”
小妹听那老者竟是当年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耀,曾听母亲说过,他与晓星俱是亡父至交,父亲在日,曾有“金精至宝如能铸成刀剑,便是干将莫邪一类的利器,可惜陶元曜隐名避世不知去向,无法开取”之言,难得这般相合。尤其自己平日打算父仇报后,奉母百年便即出家,只为本门无后,想起愁急。父亲会有弃儿寄在兰珍本身之父家中,更是万想不到的事。此事平日虽听母亲说过,但知父亲死前年寿已高,生具异禀,精力过人,大奎修龄,竟如壮夫,生母乃是三次续弦。父亲老年忽然思子,因三娶尚无子嗣,膝前只己一女,屡欲纳妾,俱为母亲所阻,又有一点惧内,不愿为此相争。又得番僧延嗣之药,于是暗中置了几处外家,不久便为仇人所害。生前惟恐母知,就有儿子寄养友家也不肯说。死时事起仓猝,母女二人俱不在侧,自更无从知晓。陶世叔既由天门三老口中查出真情,自不会假,这一来,把昼夜在怀的两桩心事同时如愿相偿,怎不喜出望外?等晓星把话说完,立即拜谢应诺。
陶元曜随唤丑儿过来,丑儿正在一旁发怔,闻言应声走近,说道:“师父,你不是说我爹是被吴尚老贼害死的么?怎么又是江家儿子呢?”陶元曜笑道:“我还是新近才知底细,本想把他两姊妹唤来,对面明说,恰好你姊来此,事已商定,我就无须再见兰珍了。你生身之父也为仇人所杀,但非吴尚,另有一人,因你性情太暴,学养尚差,此时不能明说。你母姊现因避祸隐藏,指江为姓,你也相从姓江好了。想我初收你时,年才四岁,正在顽皮,我爱你资质,带往黄山,问你名字,说叫丑儿,常居山中,并未取名,由我喊到如今。再不几年,你便出山,与你姊同报父仇。还有你那嫡母衰年多病,此后不断探看母姊,往来黄山、永康两地,难免不见外人,仍用乳名听之不雅,现在赐你一个单名,叫作江明。此中曾有一点用意,先不说它。至于你那以前出身,可同你姊到虞家去问兰珍,如她彼时年幼,不能深悉,天门三老家中尚有她家一个旧仆,异日前往一问,自知就里。”江明喜道:“我说凭我丑儿的姊妹,怎会受仇人抚养,认仇为父,还嫁人做小呢。这一来。那吴尚与我无干,也不去翻他死人骨头了。但我亲爹的仇人是谁,师父怎不说呢?”
陶元曜正色说道:“这个不比吴尚,还能看我情面,人也还好,你去寻他,遇上就没了命。你本领尚差,怎能去得?如未到说时,不但不对你说,以后还不许你向你母姊盘问。我不知你真实底细时,曾再三对你说,吴某事出误会,一时失手,并非故意,为此无心过失,弃家抚孤,力图补过,以对死友,用心尚是君子。况且你父原有致死之道,临危还有遗嘱,不许家人戚友报仇,此纸尚在吴某手里。此仇难报,你当面应允,如今人已死去,适才自吐心事,竟还要翻他的尸骨,固然真相已明,不会再有此举,论起居心,终是违我教训。还有吴某生平精于占算,虽然自身的事依旧脱不出一个数字,可是他那星卜之术的确其验如神。他因算出兰珍命赋小星,又思接延女家嗣续,费了许多机谋才作成这门亲事,临了,自己竟以身殉,临死仍心心念念为故人之女打算,要给侯绍以托孤之任,对于自己,死生恩怨全不置念,用心可谓良苦。你那义姊兰珍受他多年抚养,爱逾亲生,到此地步,自然惟命是从,还有什话可说?况且虞某又极感恩知德,并未以侧室之礼相待,有似英皇,无分正嫡。是你的亲姊,又有什不体面处?你却一口一个小老婆,不屑与之相见。殊不知你虽非她父所生,汝母从小就受她家恩养,后来闻你父死殉节,又以优礼厚葬。你自出生便在她家寄养,也有几年父子情分。平日随我山中读书,为年不少,怎气质仍如童稚,言行一点不假思索?此后再如任意胡行,一定逐出门墙,不要你了!”
江明急道:“师父不要生气,徒儿下次改过,不敢这样了。”陶元曜道:“念你初犯,不来怪你。小妹年纪不过比你长两三月,你二人同具至性异禀,得天独厚。只管你文武两门都能将就,但你久处山中,习于粗野,既没她心细,也不似她从小流离,艰苦备尝,懂事得多。论名份,她又是你长姊。以后除我以外,务要遵从母、姊教诲,天已将明,侯绍少时到此,我二人对他还有话说。可随你姊同往虞家见母。你姊越墙先进,你等明透,自己叩门请见。小妹到家,便把藏珍取出,晚来放在屋外,我自有人往取。
虞家尽可安居,即被仇人知道,你司空叔如不在此,速往黄山送信,我自有处。”
小妹姊弟一一领命,随即拜辞起身。走到路上,小妹一旦得了这么有本领的兄弟,又是喜欢,又是亲热,满肚皮话,不知从哪里说起?仰视星月已隐,天色转暗,晚风侵肌,似有欲雨之状。知道再不一会,田家人起,因弟新来,不愿他一人门外久候,想陪他说一会话,便和江明抄小路绕到虞家后门竹林隐秘之处,边走边谈,渐渐说到昨晚盗扇之事。
原来昨晚黑摩勒,只是一股子勇壮之气,与樊秋打赌时,心中尚无一定主见,口里说笑,暗中盘算,忽见奚醒、何异、江小妹出现,暗忖:“奚、何二人既到,司空师叔必来无疑。”回脸一看,果见司空晓星隐身树后,用手朝庙一指,随即飞身入内。这时葛鹰正在打量何、江二人,毫未觉察。黑摩勒见晓星要他进庙,知道今晚盗扇之事十九成功,后来奚醒用话一引,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