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未免太言之过早,于事无补吧?”
“也许你对。一个好将军不一定就是个好杀手,一个好杀手也不一定是好将军。同样
的,一个美人并不需要也是个侠女。”简单磊落他说:“我可能是太敬爱龚侠怀了,总是觉
得他们的传说像是我一个焚烧着的真实。没想到,却仍只像我们手里的这幅画:画里真真,
只是梦里真真。”他手里的是:“诡丽八尺门”的八位兄弟在一起乐也融融的画。
“或许你是对的,”单简坦荡地说,“要了解一个人只要看他身边的是什么样的朋友—
—龚侠怀有这些朋友,这一生就难免有这一败,这是怨不得人的。”
然后,他们都不再说话,望向叶红。
他们已说了该说的活。
他们要听叶红的意见。
叶红很喜欢听他们说话。
一一只有从年轻人和老前辈的对话里,他才可以得到新的激发和启示。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见解。
在他说出自己的见解之前,先问他们一句话:“你们这次往八尺门一行里,对谁的印象
最为深刻?”
“高赞魁。”单简这次先说,“因为他的话较为中肯、持平。”
“慕容星霜和赵伤。”简单紧接着说:“因为他们还没有出现,我的梦还没有完全破
碎。”
“不过,我听到一个消息,诡丽八尺门的六当家慕容星窗,在上月消灭金兵残余势力,
中伏身亡了。”叶红说,“这消息恐怕连龚侠怀也不知道。”
简单和单简都“啊”了一声。
好一会,简单才涩声说:“现在的情形,他还是知道好一些。”
“我只有几句话;”叶红看着那棵高耸入天、枯枝无叶的老树,“我想,也许人们必须
要这样互相捏着、扭着、打着、扳着、争斗着、咬啮着,才能保有他们存身的一席之地。有
时候,自私、无知和自大、狡诈常在一起互相奥援。有些事,可以在一瞬间改变了一生。在
命运里,我们都只不过是缸里的鱼。”
“不管龚侠怀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他替大宋杀过金兵,战过蒙古大军;他没有死在敌人
的剑下、仇人的箭下,除非他真的通敌卖国,否则我们这些武林同道,说什么也不能眼见他
反而屈死在大宋的黑狱里。”叶红冷得唇都白了,样子虽然有点苍茫,但跟睛十分年轻明
亮,闪动着不屈之斗志,“朱星五软弱无奈,但对权位紧抓不放,他在这个当口儿出卖龚侠
怀,龚侠怀是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了。其余夏吓叫、路氏兄妹,只是鲁莽灭烈之辈,反不成大
害。最可怕的是高赞魁,他仿佛比较讲理持正,“故此,龚侠怀是不会有人去救他的。没有
人希望他出来,没有人关心他死活。就算他能出来,他也失去了他的威信,失去了他的兄
弟。天涯茫茫,有时真是禁不起一次失足,容不下一人立足的。”叶红看着这冰封万里的大
地,确知他所眼见的每一人都陷在风雪里,到处都是大小的雪堆。“也许他是真的错了。他
练的是斩龙的剑,可惜面对的是群虫。他要是被囚,大家就会很快的忘掉他,让他在幽暗的
角落发霉生蛆。他就算能再出来,过去以他为荣的人都怕沾着了他。天下最可怕的事,不是
要你死,而是要你摆脱不了的活着。你们说,像这种时候,我们应该”他说到这里,顿
了一顿。
简单和单简都望着他,眼神里充满热烈的期待。
叶红笑了:“龚侠怀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有本事就待一个落难的汉子是英雄。’让我
们来实践他这句话吧。不管他是什么人,都得给他一个为自己申辩的机会,也许,我们不救
他,也自会有人救他;或者,我们不救他,天下就没有人救他。管他的。天下宁有几许不平
事,只要以英雄志做事,以平常心待人,为所当为,能赌能输,咱们还怕什么?就当是撷一
朵长在刀丛里的花吧。千古功过唯一笑,纵是流萤也点灯。咱们就来试试看办办这件不讨好
的事!”
简单和单简笑出了声。
天气冷得快把人冰封,每说一句话呵出来的气都带点诡异。太阳还没下山,月亮竟奇异
的出现在苍茫的天外,在阳光映照来居然晶莹剔透,一种失去了时序的美丽。
简单和单简都觉得很温暖。
他们多么希望把这种温暖传达给龚侠怀知道,也许,他已在阴影里孤寂了相当漫长的岁
月了。不过,他们知道,能有那么一天,需要许许多多的努力,许许多多的挣扎,许许多多
的挫折——他们由是坚信:挫折对勇敢的人而言是激励。
好一会,单简才试着抑制他心中对那个单薄的人的崇敬,调整声调地问:“那么,这一
趟八尺门之行,公子对谁的印象最是深刻呢?”
“我最感慨的是,诡丽八尺门的人,都在骂一个失去辩护能力的人,可是忘了问问自己
一句话:生死不知,枉为兄弟!”叶红发现自己的视力可能因风势太厉还是雪光太盛之故,
又有点迷朦了,而且还微痛着,使他觉得很不舒服,而他又必须在这一刻里要看清楚一些事
物,“我对那门前的佩刀汉子,很感好奇。”
单简说道:“——他?”
叶红问:“他是谁呢?”
简单即道:“好,我们会去查一查。”
叶红“哦”了一声,“应该去查一查。”他的目光落在简单手里的画卷上。
简单又问:“那公子的意思下一步是——”
“我再去衙里狱里试试,要再不行,至多诉禀大理寺,往请刑部复审另外,”叶红
看着一堆雪,一面自忖地说:“我们还得先找一个人,也许从她口中,我们会知道一些蛛丝
马迹,来龙去脉。”
简单和单简一起问:“谁?”
叶红本来想说。
但他没有说。
他陡然大喝一声:“滚出来!”纤秀的五指一握一伸间,一股大力挟着锐劲,厉击在那
一堆白雪上。
“砰”的一声,雪花四溅,在阳光下飞过耀目幻彩,美得像无数散开的旧梦,每一个梦
都是一个奇迹。
雪堆里果然“滚”出了一个人。
其实这个人是掠出来的,不过他的身材无论怎么“掠”看去都像是“滚”,所以说他
“滚”出来也无不可。
他一面“滚”出来一面哇哇大叫:“我不干了!我早说过不干了!”说着打了一个雪花
四溅的哈啾,“冷死了,在雪堆里藏着一点都不好玩!”
叶红看到是他,只觉一阵失望。
他知道这些天来一直跟着自己的人,肯定不是眼前这位又矮又胖、但刀法却是决不可小
觑的人。
刀丛里的诗
第四章 带怒拔箭
1 雪地伤狐
路雄飞疾掠出院子的时候,迎面遇上气定神闲的高赞魁。
高赞魁有点不喜欢遇上他,不过脸上可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
雪那么寒,阳光又竟是那么好这样一个美好时分,遇上的都不是些什么美丽女子,
反而尽是麻烦人物。不知怎的,雪总是让他想起了严笑花,也许她让人的感觉就是白
的、寒的,但她明明又是艳的、热的,像暗红的炭,火焰上的星子一样。这女子可以生出火
来,但她本身并不是火。
够了,今天,先是在监司文案处已经遇上好一些够烦的事,后来又遇上幸灾乐祸的同僚
装得一脸同情的来打探:龚侠怀落案的事可会不会影响他的大好前程?待应付过去,回到八
尺门,好不容易才把叶红这几个纨挎子弟恭送出去,然后又给那阴魂不散的杜小星缠上。现
在总算过去了,嘿,路老五却又窜了过来,看来,准又要闹事了。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
“三哥”
路雄飞也不喜欢遇上高赞魁。因为他自知就算这人把心里想的东西讲给他听,他也听不
明白,跟他在一起简直是闷得抽筋。幸好,武林中恃的是腕力,而不是脑力。他打从老远望
见高赞魁那一头服服贴贴稀稀疏疏的头发,他就讨厌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高赞魁含笑望着他的头发,好像已先跟他的戟发交谈了几句腹语。
“怎么?这么匆忙的?”
路雄飞很不高兴他的头发总是透露了他的心事,所以特别神神秘秘地说:“杜小星
他仍在外面?”
高赞魁心中一凛:这家伙果然不干好事!这阵子事情已够多的了,还要来生事!“你要
干什么?”
路雄飞连忙说:“我也是奉命而为的。”
“老二?”
路雄飞点点头。
算了吧。高赞魁倒吸了一口气。这可不干他的事,他已一再好意忠告那姓杜的小子,滚
到远远的地方去得了。龙头给逮了,天刚翻了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都不懂,杜小星死
了也是白活了。自己要是出手拦阻,万一杜小星惹了祸,八尺门剩下来的兄弟可要冲着他怪
罪呢,他可不想现在就和夏吓叫硬对硬干。要一一个人死无葬身之地,死了还当他是大恩
人,这才叫做人物。高赞魁很快地盘算了一下,知道这件事他不宜阻拦,但也不必插手,反
正免冒这趟浑水就是了。
不过这时节谣言满天飞,总要利落些儿以免后患。“他大概还在楞子巷那儿徘徊。”
“是。”
路雄飞巴不得立刻就去。“最近,风声紧着呢。你要跟他要说些什么,最好,”高
赞魁像对着一副奕盘上的残局在哺哺自语,“最好,走得远一些,而且,大丈夫做事光明磊
落,万一干上些什么,也要干净利落何必教人误会生疑嘛!其实龚侠怀和杜小星都是雪
地里的伤狐,也不必劳师动众,大动干戈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他们也活不久了。”
说罢,他兀自负手,走回院落里去了。
神态依然悠闲。
就像画里的古人。
那几句却教路雄飞咀嚼了老半天。
直至他的头发都疼了起来,他才想通了:大概三当家是“不反对”二当家叫他去杀杜小
星,可是要动手就去远一点,并且不许叫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