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帅说罢,干咳两声,汉辰这才醒悟忙将案上的茶杯递来,试探了摸了一下,说了句:“水凉了,儿子去喊他们掺些热水。”
“不必了,润润口就是了。你去歇了吧。”
出了门,踏着一地夜色,走在庭院夹道里,打更更夫见了汉辰都躬身喊:“大少爷还没安歇呢?”
汉辰囫囵的应了几句,接着向前走。
父亲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同他讲过话,往常都是拿了家法板子来同他们叔侄理论。而今天,就为了给杜四点盘缠,也值得费这么大周折?
他如何不明白父亲的用意?昔日七叔总在点播他要顾大局,放弃个人的恩怨,小处要忍让,不然内乱要引来外辱,如今听了甲午海战,却是令一番感受。
举步维艰 Ⅰ
三叔来了。
汉辰处理完一天的公事,头疼欲裂的才进杨府大门,管家老胡就迎上来说:“少爷,三爷来了,在老爷房里呢。老爷吩咐,你一回来就过去一趟。”
汉辰咽了口气,要钱,一定又是要钱。自从他开始代替父亲当家,从父亲手中接过钥匙和账簿,三叔来杨家的频率也高了。
见了他虽然是满脸笑意如坐春风,话里却是一口一个:“大侄儿”、“同根同姓的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拐弯抹角的目的无非是跟他手里多扒走几个钱。
汉辰看不起三叔这副贪得无厌的嘴脸,平日有父亲在,软硬兼施,三叔还有所收敛,但也从来没有过拉不下脸的时候。也就是七叔去世前那几年,拼出去和三叔耍了手腕玩弄他几次,三叔就是来要钱都要寻了七叔不在的时候,去和母亲哭诉磨蹭。如今面对他这个新继位的少主侄儿,三叔又是故伎重演。
进了父亲的房间,三叔正一口一句:“大哥所言极是。”的应承着父亲的训话。
父亲是杨家长房长子,在家说话从来是一言九鼎,没人敢忤逆,三叔在这点上很识趣。
“龙官儿,来,爹问你点事。”杨大帅勉强起身,三叔忙将一个枕头眼明手快的递到大哥的腰后。嘴里还说着:“大哥小心。”
“父亲有何吩咐?”汉辰垂着眼睫,他太乏了,恨不得找个地方忘记一切的去睡一觉,永远不要有人去打扰他。
“你三叔在宋庄那个粮仓~~”杨大帅一开口,三叔就打断说:“大哥,你别怪孩子。龙官儿也是一时事情多,就疏忽了。都是自己的孩子,别在意。”
汉辰猛然想起那个粮仓。
大概是十天前,三叔为了在宋庄抢一块儿地建粮仓,推到了一片农舍,引起了民怨。竟然三叔还口口声声说:“龙城是杨家的天下,也不打听一下我是谁?如今管事儿的是我大侄儿。”
百姓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是二牛子听到风声来提醒他。
汉辰当时一怒,就派人去拦了三叔的谬行,并且另外为他寻了处空场。三叔当时也无赖,说是那些农户自愿卖地,如今又反悔,反害得他赔了钱,跟汉辰讨要些补偿。为了息事宁人,汉辰回去同娴如商量后,从娴如的私房钱里挪了些暂且补贴三叔。
可是毕竟是无底洞,为了这事三叔来了几次,都是哭丧了脸说:“龙官儿,那点钱不够用,你给的那块儿地还要用银子去盘不是?”
“三叔以为龙城的地都打了杨家的界碑,龙城的钱都入三叔的腰包吗?”汉辰不耐烦的顶了一句,三叔却一翻怪眼说:“你是怎么和你叔父说话呢?你爹病倒了,你就没个规矩了?杨家子弟可是各个孝顺知书达理,除去那个混账杨小七!”
二牛子见事情不妙,忙嬉皮笑脸的过来圆场说:“三老爷,我们爷马上要开会,你看是不是先回避一下,再议。”
“不必麻烦你了,我去找你爹说去。”三叔气哼哼的走了,他并没有去找爹,而是去找了母亲讨要了些钱。
母亲自然怕此事处理不周扰了杨大帅修养身子,也不想杨大帅觉得儿子处事不周。
事后汉辰在七叔流枫阁的楼台上发呆,是娴如寻来劝他说:“龙弟,别多想了。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算事了。怎么说我也是杨家的少奶奶,家里的事姐也有份。这些钱无非是留给亮儿用的,或许将来亮儿都用不到。”
娴如见汉辰郁闷的样子,牵了他的手安慰说:“为这点小事就想不开了,难处还在后面呢。”
汉辰忽然捶了楼柱忿忿的慨叹:“该留的没留,该走的不走!”
娴如忙用香罗帕捂了汉辰的嘴,四下看看没人,慌了说:“龙弟,可不能这么混说,被爹听了去。爹这些天身子不好,没同你计较了,你别再去惹他不快。”
如今,三叔竟然跑到父亲面前恶人先告状,不知道又如何搬弄是非。而父亲,从来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对家中子弟格外苛刻,不知道又要如何寻他的不是。
就见父亲笑笑说:“龙官儿,你可是长大了,有本事了,越来越像你七叔了!”
“大哥,大哥别为难龙官儿,孩子大了,不能再那么没脸的打了。你就是教训,也少教训几下,是那个意思就好了。”三叔明帮暗推。汉辰此刻才觉得身边的无助,似乎几年间同排列在父亲面前的弟弟们和七叔都不见了,而孤零零的只剩了他。
“龙官儿,过来,到爹身边来。”杨大帅沉着脸向汉辰招着手。
汉辰迟疑一下,又看到三叔那小人得志的谄笑,心里的怒火翻腾,但是还是喜怒无形于色的几步走近前。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了,这都是命,命里注定要他杨汉辰投胎给龙城王当儿子,注定他要去撑起这片天,挑起这如山重的担子。还要看着那些自怨自嗟是“庶子”的叔叔弟弟们不屑的说,谁让他愿意去当这出头的攒子挑这个梁呢?
父亲抓住汉辰的手,翻开他的手掌,展平。就像昔日顾夫子恼怒时打他手心一般,只是揉弄了汉辰掌上的几个老茧,拍拍他说:“大了,长大了,出息了!”
然后大声说:“好!很好,这件事你做得好!依了爹说,你都不该为这个自称是你三叔的人去张罗什么宅地。他做出这些让人戳杨家脊梁骨的损事,就没当他是杨家的子弟,就没当他是你叔叔。还口口声声的说是侄儿目中没他!”
一句话,杨三爷瞠目结舌,慌了说:“大哥,我是你亲弟弟,你,你就是护犊子也不该这么说。”
“亲弟弟,那你在向杨家伸手讨要钱财前,你为杨家做了什么了!”杨大帅忽然咆哮起来,那声势如出山猛虎般骇人,虎目圆睁发出炯炯的光。三叔立刻吓的体若筛糠,在一旁瑟瑟发抖,偷眼看了看杨大帅说:“大哥,你~你别急,兄弟不就是商量,有钱就给几个,没钱~”
“有钱也不给你这种畜生!”杨大帅抽出身后的枕头砸向杨三爷,喝骂说:“你侄儿才接了这么大摊子家业,他的艰难你知道吗?还这里惹事添乱,还来搬弄是非!”
杨三爷悻悻的溜走,出门时正和二姨太打个照面。
“三老爷来了,怎么不多坐会儿。”二姨太招呼说。
“不坐了,我坐不起。什么东西!他艰难?我哪次去他不是在开会,动动嘴皮子,要不拿了一叠子文件签几个字。这活儿绑条狗去也会汪汪几声,盖两个爪子印,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会投胎,当了个嫡长子,就这么动动嘴抬抬手金子银子满地走。我呸!”
见三爷忿忿离去,二姨太奇怪的边回头看边往老爷房里去,正遇到汉辰出来。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二太太奇怪的看着汉辰红肿的眼快步向外中走,忙拦了他说:“这是怎么了?”
汉辰的性子沉鸷倔强,轻易不见他落泪。而眼前汉辰红肿的眼,分明是哭过。
汉辰咽了口气说:“二姨娘,汉辰军里有事,还要出去。二姨娘去陪陪父亲吧。”
举步维艰 Ⅱ
到了司令部开会,驻守黑山口一带的赵师长和驻守嘉宁关的李军长争执不下,竟然对骂起来。
一个说:“赵疯子,你那黑山口最肥,守了铁路还有煤矿,谁不知道你们吃的肥的流油。前些天你家老妈子把老家的一头瘦猪仔带去了黑山口你家里,这一个月不到都养成脑满肠肥的大母猪了。”
听李军长指桑骂槐,赵师长平素就鄙薄这个从欧阳东部队归顺来的大老粗。
赵师长挺着便便大腹拍案而起,丝毫不顾汉辰的在场。
“李二杆子,你看上老子这块驻地眼红,谁让你图了个名分当军长呢?你那军比我这特编师要多领多少军饷?戴了乌龟帽子还惦记着学母猪跑,你还来叫唤!”
汉辰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蹲,二人仍然争执不休。
显然,这放肆的举动在父帅在场时都是不曾有过的。
自从父帅将腰间的手枪递给他,宣布他代理龙城军政大权时,这些平素躲在暗地里的老人们开始跃跃欲试粉墨登场了。家里有三叔带了些宗族的人不时来骚扰捞油水,龙城又有这些人在观风而动。
汉辰掏出枪向房顶放了两枪,全场肃静。
枪扔到桌上,众人心里一颤。
“有谁想试试?老帅倒了,立的规矩可还戳在这里没倒!”汉辰厉声说。
赵、李二位才互相瞪了对方做下。
事情的起因都因为军饷的发放。
龙城例行了多年的发饷的规矩如今有人提出异议,赵师长闹得最凶,因为他的兵力多于师的编制,却不成为军的规模。平日又想占了师级的优势收了黑山口的沃土,又羡慕别的军饷银拿得多。
“既然二位都有异议,都觉得不公。也好办。”汉辰说:“那就你们二位互换位置,赵师长去接管嘉宁关,黑山口的部队由李军长管。”
赵师长立刻蹿了起来,瞪了眼洋洋得意的李军长说:“少帅,凭什么让我老赵去带兵移防嘉宁关,便宜了老李名利双收。”
汉辰抬眼看看赵师长,又扫视众人一圈说:“我说过是换防吗?是你们两个换。这样赵师长升官当军长,接手李军长在嘉宁关的军队,李军长也如愿以偿,得了黑山口的地,不过就变为了师长而已。”
众人窃笑,这当然是儿戏。赵、李二人连忙反口推辞。
这些纠缠已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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