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片混乱,是否听不到报警声?
孙同拔剑,在自己手臂上一划,大量的血“唰”地流了下来。他无力再战,就算死罪,也得去城里报警。
血顺着袖下来,剧痛,然后他就清醒了。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象水面的倒影,忽大忽小,摇晃着扭曲着,但是剧痛立刻驱走了他脑子里一阵一阵涌上来的甜美的黑暗阴影。
孙同喘息着,轻声呼唤他的战马。
破城的士兵忽然发现:“这边有人!”
孙同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猛地翻上马背,扬鞭打马,无数只箭,从他身边飞过,他没觉得痛,只是觉得后背微微震动一下。然后头晕,喉咙里有液体反上来,他低头呕吐,看见血红的粘稠液体。
孙同身体摇晃,他死死抓住马鬃,不敢放慢脚步,直到把利箭远远甩在身后,他低头,看到自己胸口,一只暗黑反着幽蓝色光泽的箭头。
他不觉得痛,也不觉得难过,只是全身无力。他缓缓伸手,从身上扯下一片未被血染的衣角,沾血,写下“东下水门失守”六个字。用颤抖的手,慢慢系在马头上。
马背上,他试图抓紧马鬃的手,缓缓收缩两下,终于慢慢松开,失血与麻药让他觉得自己象一片羽毛,他能感觉到空气从他指缝间划过。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可是眼前的暗黑树枝与房屋的檐角仍在不停地划过,他的一只脚挂在马镫里,人落地被马拖着狂奔。他感觉到震动,却感觉不到痛,他知道自己的盔甲破碎然后散落在身后,他甚至听到自己头骨划过石头的声音,唯一的安慰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他为这座城,流尽最后一滴血,直到死亡。
吕明光正坐在马上,大声:“父老乡亲们!不要害怕,这是我们又一次挫败敌人的偷袭,紫蒙城牢不可破!请大家回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同我们一起打扫战场。”
一个小校飞奔而至:“吕元帅!水门失守!”
吕明光呆了一下才拔转马头:“什么?”
那传令小校,一脸惊恐:“元帅,东南水门失守!”
吕明光大怒:“放肆!胡说!这是谁报的警?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炮打城门撞城门或者强攻城墙都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
吕明光回头叫:“林将军,调一队人马,跟我去东水门。”
待走出两步,恶狠狠问那小校:“报信的人呢?!”
小校拿出血衣,吕明光接过,只觉全身血都凉了,回过头来找杨威:“杨威,你先过去看看!不,我已不重要,你去看看情势。”
然后问小校:“人呢?”
小校指着不远的路旁。
吕明光下马,看到血肉模糊的孙同,不由得哽咽一声:“孙同兄!”
一行人静默片刻,吕明光上马:“我们与城同在!”绝不弃城,这是一名统帅应有的荣誉感。
拨剑。
吕明光的手微微发抖,坐镇城池,指挥若定是一回事,真的拔剑砍杀,是另外一回事。文官出身的吕明光,没在战场上拼杀过。
走到一半时,只听一声狂叫,大笑声:“这边有活人!哎呀,千万别投降,老子手痒得要咬人了!”一脸卷毛胡子的盛大将军,被韦帅望给狂整了大半个月,憋足了劲进城砍人,结果遇到的多是摇摇晃晃一根指头就推倒的家伙,而陈一柏元帅严令不得屠杀放下武器的敌军,违令者斩。
这下子迎面看到几千手拿兵器能骑在马上的人,把盛晨龙乐得,大叫一声:“跪下投降,饶尔不死!”肚子里说,千万别投降!老子憋得快便秘了。一催战马,双手高举大刀就扑过去:“拿命来!”根本不给你考虑投降的机会。
吕明光仓促应战,他的巴掌同他的剑也不是太熟,虽然一大早起来也慢悠悠比划半个时辰吕家剑,以头上出汗全身发热精神焕发为度,可是吕明光可从没同人动过手。
盛晨龙是有名的虎将,力大刀沉,一见自己对阵的是敌军的主帅,不敢轻视,运足了力气,只听“当”的一声,吕明光手里的剑飞得跟标枪似的,身后的士兵顿时“啊”地一声惨叫,当场毙命。
吕明光只觉得手掌剧痛,一看顺着虎口那血流的。
盛晨龙呆了,妈呀,我咋没感觉碰到东西呢?坏了,这小子手里没武器了!盛晨龙这个气啊,一提战马,两马交错,伸手把吕明光给拎过来了,拎过来抬手就是一记大嘴巴:“谁让你弃剑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知道不?!”妈的,害的老子不能砍了你啊!
然后狠狠把吕明光扔给手下:“捆起来!”
自己左右看看,举刀一指林睿:“小子!别跑,你要是能挡老子十招,老子就饶你不死!”
林睿两眼通红,同为将官一起带兵的孙同死得那么惨!他嚎叫一声,手中双锏上下纷飞,盛晨龙应接不暇,手臂被刮了一下子,他不怒反喜:“好小子!有两下子!”大刀顿时呼呼作响。
帅望已回到帐中,梅欢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帅望微微黯然:“城门都攻破了,应该不会有意外了。”
梅欢微笑:“小子,慈不掌兵,仁不为政。”
帅望笑:“所以,我只是个商人。”
梅欢伸手握住帅望的手:“你依旧会因为自己参与其中而黯然吗?”
帅望摇摇头:“不是,我知道我不参与,会死更多人。只不过,看到那么多人死去,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是吧?”
梅欢微笑:“来来来,跟我一起背,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还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还有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帅望苦笑,低头,良久哽咽:“恐怕被毒气杀死亲人的人不会因此而表示谅解。”
梅欢轻摸帅望的面孔:“怎么了?”
帅望哽咽:“东南角地势太低,又是城门处,反复施加毒气,超过老弱病残承受量,毒死了几百人。”
梅欢轻声:“啊!”
帅望埋头在被子里,轻声:“老人,女人,还有孩子。”
梅欢抱住他的头:“帅望!”
帅望拿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梅欢良久:“可是,我们,至少少死伤上万人。”
帅望苦笑:“我是上帝吗?可以决定谁生谁死?”
梅欢道:“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千万别倒下给我看,帅望!”
帅望笑笑:“不,当然不。”
梅欢沉默一会儿:“公主有信给你。”
帅望呆住:“什么?”
梅欢笑道:“公主说,如果韦帅望没又象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就不用给他。”
帅望呆了一下,尴尬地:“那你能不能说,你没给我?”
梅欢笑,把信拿出来给:“我并不想给你,她已经是我哥的妻子了,记得吗?”
帅望沉默一会儿:“我不会做任何超出友情的事。”
梅欢点头。
帅望展开信,只有一句话:“没有不死人的战争。我们的手中都染有鲜血,依旧得努力做个好人。”
帅望小心地折好:“告诉她我没哭。”
梅欢笑,没接。
帅望也笑,过了一会儿,把信收到怀里,一张纸,上面留着他爱人的字迹。贴在胸前,忽然间心安了。
奇怪,内心里那个空洞,好象忽然间消失了。帅望微笑,伸手按在胸口,轻轻吁出一口气。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相爱不能相亲,无限悲哀。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安然了。好象你知道灵魂里另外一半,就是那个人,就在那个地方,她知道你,你知道她。别的,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有那样一个人,你又知道她是谁。
她也知道你。
帅望微笑,低着头,过一会儿:“我回城里去,尽量减少伤亡。做我能做的。谢谢,梅欢。”
143,败军之将
杨威站在城墙上,目瞪口呆。
城头死寂,一堆堆倒地在上的人,不知死活。
杨威左右看看,整个城墙找不到一个站着的人。
杨威跳下墙头,鼻子微微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他还没觉出危险。俯下身子去查看那些士兵是怎么倒下的。手指触到人的皮肤就知道他们还活着,细看,一个一个都呼吸均匀,神态安详,但是无论用手拉还是用力摇晃,都叫不醒熟睡的人。
若干人还在睡梦中露出幸福的微笑。
然后杨威觉得头晕,这才醒过来。这香味不对。
啊呀,毒气!
亏了城墙高,上面风大,麻丨醉药已经基本吹散,不然以杨威这个反应,早就同大家一起亲亲热热大被同眠了。
杨威跳到高处,仍有余香暗浮动,只得跳下城墙,后退几十米,站在城墙下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想哭。一向挺迟钝的人,不知为何忽然间心情澎湃。
面对夜色中的黝黑城墙,天空蓝得发黑,月亮把银白色的光清冷地打上去,杨威忽然觉得无限悲怆,天地悠悠,只有我一个人见证这一刻的城破吗?
杨威呼吸急促,两颊发烫,眼含热泪,忽然发出嚎叫声。
很快,狼嚎就把狼招来了。
韦帅望出现在城墙上,缓缓走过,他的衣角纷飞。
死寂中,没有脚步声,只有烈烈风声。
黑色的城墙,倒下的人,只有他散步一样走过。
妖魅一样。
杨威微微觉得恐惧,这个类神的人,有着神一样的力量却没有神的无情。神必须是无情的,必须是视人类如虫豸的,必须是置身于人世之外的,否则,不幸站在神的对面,该是多么悲惨的一件画。
这个入世的冲动的有着强烈喜怒哀乐的半神,一挥手就可以造成亿万人的不幸。
杨威感到恐惧。
那个平时笑嘻嘻的面孔在霜白的月光下,黯然而平静。
也许是一种更大的悲哀吧?悲哀到不再反抗不再愤怒,悲哀到承认现实就是如此无奈,悲哀到接受命运安排,做应该做的,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