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语意损刻,又显明之极,余东藩哪有听不出来之理,不禁脸上一红,眼中闪出一抹凶焰,但很快又收敛了回去。
只见余东藩咳了一声,道:“张兄士林推重,乐善好施,尊称耆老,在下不过是性喜拳棒,粗鲁不文,星华怎比皓月?未免自渐形秽,故不敢亲近,张兄,你骂得在下太苦了。”说完便放声哈哈大笑。
张恂面色平静,丝毫不露喜怒之色,只两眼望着锦城公子。
余东藩笑至中途,见张恂不作任凭表示,立时把笑声硬收了回去。
这无言的奚落,较任凭窘境之下还要难受,胸中怒火沸腾,但却投鼠忌器,不便现于颜色,又干笑了两声,道:“在下狂放失态,请张兄海涵。”
张恂微微一笑道:“余公子英雄本色,何言失态。”
锦城公子虽是枭雄人物,但此刻如坐针毡,暗道:“还不如直截了当问他,看他如何答词。”遂说:“张兄,在下造访宝庄,实是为了手下多人昨晚在宝庄不远被杀,想问问张兄可知情么?”
张恂立时气冲冲答道:“张某一介俗人,只知自保,不喜交往江湖人物,亦不沾丝毫武林恩怨,久闻公子以川西霸主自尊,锋芒毕露,与人结怨自不为少,公子你不推思其中恩怨,究为何人杀害,难道死在敝庄附近,就疑心张某知情,公子你是另有居心借故生事么?”
余东藩霍地立起,面上带着假笑道:“在下不过问问,并无其他用心,不料张兄如此盛怒,在下只好告辞。”
岂知张恂亦换了一副诚挚的笑容,忙道:“公子不必生气,张某只知洁身自爱,深恐有所牵缠,既然公子无其他用心,何妨稍坐,张某已命厨下设宴款待,难道公子不赏一点面子么?”
余东藩真是哭笑不得,只好坐下,暂避开古亮等锴之事不谈,移转话题。
张恂口若悬河般,大谈城社见闻,古老轶事,滔滔不绝直说下去。
余东藩也强打精神,哼哈假笑,有时也插上两句趣谈,外人不知者误为宾主相投,欢洽异常。
紧立在张恂身后的四名武师,心中暗笑不已。
要知张恂虽然不擅武功,但胸罗万机,足智多谋,为公输楚得力右手,却只限外事,内事统由公输楚管理,无人可得侵越。
他这样做,自有他的用意。
正说之间,厅外传来急促步声。
只见厅外走进一名庄丁模样的人,向余东藩望了一眼,趋在张恂面前禀道:“庄外来了一人,自称姓陆名文达,浙西赶来拜访余公子,闻得余公子在此,不告辞冒昧求见。”
张恂尚未出言,余东藩不禁喜形于色,道:“张兄,此人是在下八拜之交,虽是武林人物,但文采风流,潇洒秀逸,不知可愿一见否?”
睿智过人的张恂,心料陆文达来此必有所为,忙含笑答道:“飘萍四海原是客,张某忝为地主,哪有不欢迎之理?”
便向庄丁道:“说我与余公子出迎。”
庄丁应声转身趋出,张恂起立用手一让,两人并袂步出大厅,四名武师紧随身后。
公输楚这座庄院,一草一木,一石一砖,都经过巧妙的安置,天然隐藏着人为,誉之为鬼斧神工毫不为过。
厅后一间密室聚立着公输楚、萧绮云、徐拜庭、沈谦四人,静静凝神瞧着张恂、余东藩两人如何说话举动。
他们能把厅中景物瞧得极为清楚,而厅内无法发现他们,此是厅壁构造设计巧妙再经珠光折射之故。
庄丁进入报知陆文达求见,徐拜庭惊诧道:“他怎么会来了?徐拜庭这条蚁命能使他们如此见忌,委实可以光祖耀宗。”
公输楚不禁问道:“陆文达是何来历?”
徐拜庭道:“除黑煞星外就数他能力最高,武功高深莫测,最著称者就是他心计过人,胸中所学,无所不能,他从未离开黑煞星身旁,此来必是捕我徐拜庭,这人非常难对付,张恂不是对手。”
公输楚闻言哈哈大笑道:“真如徐兄所方,那么徐兄将可目睹他们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一场连台好戏了。”
徐拜庭闻言,知公输楚决不会无的放矢,不再言语,只见张恂、余东藩陪着一四旬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走入大厅。
那文士皮肤白细,五官均匀,双目点漆,三绺黑须垂飘在胸前,一袭布衫行动之间飘逸已极。
落坐后,陆文达目光即向厅中景物瞥了一眼,微笑道:“陆某冒昧谒见之故,一则急欲把晤知友,再听说庄主富可敌国,一物之微,莫不万金难求,不禁顿生欣羡之慕。
陆某方才在庄外候见,仔细观望尊宅,虽未能一窥全貌,但可辨明尊宅布设玄机奥妙,四环四合,巧夺天工。”
张恂捋须大笑道:“陆先生眼力好厉害,无怪余公子对陆先生赞仰备至,俗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张某财富多得不可胜计,又喜搜罗奇珍异宝,难免易启宵小觊觎,筑城自防,有何不可?”
陆文达点点头,道:“庄主真知卓见,令人佩服,但不知尊宅布置设计出自何人之手?”
张恂含笑道:“这个碍难奉告,此人早已不在世上,就是你们武林,也是杀口以防泄漏,陆先生以为然否?”
陆文达怔得一怔,心说:“此人好犀利的辞令。”于是哈哈一笑道:“庄主对武林之事,倒是了如指掌。”
张恂接道:“张某虽是俗人,但武林见闻皆由护院武师禀告而知。”
陆文达微微一笑,目注张恂身后紧护的四名武师一眼,又道:“庄主几位护院武师,个个英华内蕴,一望而知是武功绝俗之辈,可否为在下一一介绍亲近么?”
张恂面现坚毅之色道:“不行,张某礼聘护院武师不下百数十位,来时都立下重誓,不得与外人吐露本身来历姓名,如无必要,亦不准显露武功。”
陆文达淡淡一笑,道:“庄主,你太拒人千里了。”
张恂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陆先生,你何妨说出本身来历,如张某想得不错,陆先生你对本身真实也是讳莫如深。”
陆文达不禁面色微变,锦城公子余东藩端坐一旁,虽然默默无语,其实暗中在想古亮等人之死,恐与张恂有莫大的关系。
但想不出张蚀如真如自己所料,究竟何隐情在内,看他们针锋相对的神情,令人可疑。
这时,厅处忽走入四名武师,为首一人发须皓白若银,腰杆挺直,大步踏向张恂面前走去。
原立在张恂身后四位武师身形一动,昂然向厅外走去,似是轮值一般。
陆文达忽然暗中伸出两指朝须发银白老叟胸后点去,暗劲一出猛感身形一阵颤抖,指力尽泄,心中大骇道:“想不到这庄内藏龙卧虎,这老者委实是绝俗之辈。”
双眼凝望这老者神色,只见这老者似懵然无知,走在张恂身后,反身立定,低眉垂手,作老僧入定般,当下答道:“在下青衫一袭,落拓飘伶,有何来历可言。”
张恂陡然扬眉哈哈大笑道:“陆先生虽不是武林人尽皆知之辈,但身蕴绝学,胸蕴玄玑,是一规划筹握人才,张某凡懦庸俗,但确知先生才气非凡,自视甚高,必不甘寂寞,定退居幕后主持,一举一动,莫不与目下武林劫运息息相关。”
陆文达心内大惊,面上淡淡一笑道:“这一点,庄主似乎失眼了,陆某不敢当才气非凡之称。”
此刻,杂役多人走入厅内,摆上一席丰盛酒筵。
张恂起立殷殷劝请余陆二人上坐,几番谦让坐下,陆余二人推辞不得,上坐客位,张恂与四名武师相陪。
酒过三巡,张恂捋须含笑道:“张某有一点不明,余公子手下多人昨晚在敝庄附近丧命,想必余公子事先知情为何人所害,决非普通寻仇斗杀可比,不然余公子绝不会面色这等重忧。”
余东藩心中一惊,忙道:“在下如知道是何人所为,也不致于冒渎宝庄了。”
这徐拜庭关系黑煞门不小,但只能在暗中捕杀,不容泄诸于外,他心有所忌,说时,目光瞥了陆文达一眼。
张恂一愕道:“那不是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了么?此刻尸体尚未掩埋,因凶杀地点就在敝庄附近,张某已拟就一文申禀官府验尸,免落干系,是否需证明死者就是余公子手下?”
余东藩忙道:“江湖凶杀,不可惊动官府,余某概负全责。”
陆文达朗声大笑道:“余兄何不开门见山说话,小弟臆料庄主必不会申详官府,因为余兄所急欲捕获之人就在庄内。”
张恂立时勃然变色道:“当事人尚不知,陆先生远途来蜀,信口雌黄,含血喷人,有意生非,请将用心说明,不然张某可要得罪了。”
陆文达面上缓缓泛起安详的笑容,倏地扬掌向厅壁上打去。
这方厅壁就是鹰神徐拜庭等藏隐其后之处。
陆文达一扬掌,忽感“曲池穴”一紧,如着上五指铁钩,不禁劲力全泄,大为骇凛,回眼抬望之下,只见发须皓银的老叟,五指紧扣着自己手臂,冷笑道:“鸣凤山庄决不容尊驾横行,老朽劝尊驾免自讨无趣。”
余东藩眉梢浓皱,正待启齿。
陆文达淡淡一笑道:“你乘我不备,暗施擒拿手法,算不得什么英雄人物,但我心中疑云已然揭开。”
张恂冷峻道:“陆先生可是确认敝庄杀害余公子手下么?”
陆文达答道:“不错。”
张恂道:“既然陆先生料事如神,如同目睹,敝庄与余公子素无怨隙,泾渭有别,但不知起因为何?张某未明,请陆先生详告。”
陆文达乘着与张恂说话时,缓缓在丹田间紧聚了一口真气,猛然布运右臂,束肌成钢,弹震皓发若银老者五只手指,一弹一蹦,倏然挣脱,电闪翻腕,径向那皓须白发老叟胸前印去。
忽地张恂一声大喝:“住手!”
陆文达手势一缓,那老叟如风飘了出去,两眼逼射出慑人寒光。
但见陆文达冷笑道:“庄主可是惧怕陆某伤你的手下么?”
张恂淡然一笑道:“陆先生若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