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依旧沉默,只是略微看了裴煜泽一眼,给他倒了一杯酒,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真是没时间——”裴煜泽苦苦一笑,依靠在皮沙发里,从韩冬手里接过水晶酒杯,一饮而尽。
林龙也比往日来的消停,毕竟裴家的事,他们略有耳闻。裴氏集团是裴立业打下来的江山,当年的几个老伙计在如今也已然被称为理事,各自拥有不小的股份。裴氏经营有方,除了是裴立业的手腕和功劳之外,也少不了这些理事的支持。但紧随而来的问题是,这些理事之中,不乏贪婪之辈,想把这个公司蚕食鲸吞的有心之人。更别说,他们表面上卖裴立业的面子,却并不看好裴煜泽。
何时裴立业倒下,树倒猢狲散,裴氏就会成为一块最鲜美的肥肉。平日里恭恭敬敬,安分守己的,说不定马上换一张嘴脸。
林龙敛去笑意,认真地说。“老爷子是镇山之王,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大龙你发给我的东西,我已经看到。”裴煜泽放下酒杯,面色凝重,眼神之中只剩下势在必得的决心。“老爷子要退休,我必须除掉这些倚老卖老的毒蛇。”
“阿泽,姓钟的老奸巨猾,你要小心些,特别是你身边的人——”金天宇压低声音,慎重提醒。“也许是他安插的心腹。”
裴煜泽跟他们对视一眼,轻点下颚,黑眸幽深。“我已经发觉不对劲。”
豪华包厢内一阵死寂沉默,林龙点的热辣歌曲自动播放,每个人的面孔上都没有任何一丝松懈。
八卦周刊常常拍到裴煜泽出入后宫,标题无非是沉溺夜店,夜生活丰富多彩而已,其实这个点是裴煜泽找的,跟兄弟几个谈事情最方便。
黄秘书是裴方的人,是老爷子的亲信,在一旁帮了裴煜泽很多事。数月前挺着肚子,实在无法坚持,才让人事部安排新的总裁秘书,接洽工作。
而裴煜泽前往香港,便是专程为了安进公司的收购案,那是一家有名的老牌酒店。裴立业从连锁酒店做出名声,如今致力于度假村的建设,但裴煜泽知道,老爷子一直想收购这家公司,但几年前谈判失败,公司被竞争对手购入。而这几年内,安进公司发展不如人意,连年赤字,终于挺不下去。
而现在,他想用自己的方法,把老爷子的心愿了了。
第一次会晤,双方达成协议,裴煜泽胸有成竹,势在必得。
偏偏半途中杀出个程咬金。
裴煜泽在回忆中提到的价位,竟然泄露出去。而跟随他出行的只有三人,两个秘书,一个助理。
“你的助理我已经查清楚,他私底下跟姓钟的没有往来,财务情况也很清白。”韩冬适时地说,他们几人的感情,不是建立在吃喝玩乐之上,一人有事,等同于有其他三人愿意无条件的帮忙。
“他还没这个胆子。”裴煜泽俊眉紧蹙,嗓音低哑黯然。
“问题在你的秘书身上吧——”金天宇说出其他可能性:“两个秘书,是人事部送上来的,但人是你自己选的。”
裴煜泽凝神思考:“是啊,如果奸细在她们之中,未免太巧了。”送到他手边甄选的名单,有好几人,他从其中挑选了一个内务部的章华,剩下一个,就是空降部队明晨了。
嫌疑犯的范围越缩越小,他眉头迟迟不曾松开。
“明家的那个,可信吗?”林龙冷冷望向众人。
一句话,石破天惊。
“不可信。”裴煜泽丢下三个字,神态更显疏远冷峻。他转动着手中的水晶空杯,包厢中的五彩灯光,穿透杯底的冰块,幻化成迷离妖娆的色彩,像是儿童手中的万花筒一般,光怪陆离。
他轻轻一笑,呵出一口气来。“明家的人,一个都不可信。”
他早就预料到黄秘书休产假离开的时机,是有心之人安插心腹的最好机会,他看似随意的举动,却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
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会因为明晚的关系,而放弃对明晨的怀疑。
三人面面相觑,裴煜泽此刻的神态分明是有什么事,过去带着明晚来打牌的时候,多满足。
他们却心有默契,不再追问。
裴煜泽察觉到气氛的怪异,他洒脱地笑,双臂张开,搂住金天宇和韩冬,满不在乎地说。“我重回单身,哥们几个是不是要跟我庆祝庆祝?”
“裴少,你真把明晚踹了?”林龙张大了嘴。
想当初,裴煜泽曾经提起家里替他安排一桩婚约,酒过三巡之后,几个损友替他出主意,把女人赶走裴家,还不容易?!忽略,冷漠,不把她当回事,在外流连是个女人都受不了,自然不会忍耐这种婚姻。
知难而退,是他们商议最好的对策。
但明晚的出现,让这几人也发觉事态比他们想象中来得妙。裴煜泽非但不讨厌她,相反,两人一唱一和,颇有点冤家对头的意思。他们还以为裴煜泽早就把最初的计划抛在脑后,索性将错就错。
“以前你在我们面前,对她那么好也都是演戏?”金天宇同样表情错愕,“我还以为你对她真有心,连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
外表霸气蛮横的林龙噤若寒蝉,乖乖闭嘴。他对人是很凶狠,但不过停留在表面,裴煜泽假装对明晚动心,体贴照顾,甚至容忍她走近他的世界,偏偏到最后毫不留情地把人甩了。这种狠招,才让人伤神又伤心。
韩冬虽然没多话,却只是对着金天宇摇摇头,他们这几个都是花丛中过,也有放浪不羁的辉煌历史,谁也没见到裴煜泽那么护着一个女人过。
裴煜泽扬声大笑,笑的用尽了胸腔中最后一丝力气,若他只是单纯对明晚有好感,不至于在她离开的时候,痛彻心扉。他当然要男人的颜面,如何在好兄弟面前坦诚被像是不值钱的货物一样丢弃的人反而是他?!
笑着笑着,他暗暗握紧手中的水晶酒杯,用力之大,手背上青筋毕露,恨不能当场捏碎酒杯。
所有人都察觉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是裴煜泽不满意,处心积虑赶走明晚,恢复自由之身,他不会如此阴沉。
“从小,我就一直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的人值得信任的没几个。”裴煜泽双手交握着,嗓音中有笑,偏偏更多无法掩饰的是苍凉。“你们说,我曾经栽了那么重一个跟头,为什么还在明晚身上重蹈覆辙?!”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面色大变,事态严重。越陷越深的人,并非明晚,而是裴煜泽。
“我当初怀疑明晚是为了钱才嫁给你,如果她真的那么现实拜金,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只要跟你再耗半年,她就是裴家的正牌少奶奶,她放弃的是别人几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东西——”林龙顿了顿,似乎比裴煜泽更加烦躁,一口气连喝了三杯威士忌。“能不能别玩得这么复杂,知道我脑子没你们好!”
“阿泽,你有没有找过明晚好好谈谈?”韩冬话很少,却刺中裴煜泽的要害。
见裴煜泽默然不语,韩冬再度开口,态度始终中肯,并不偏激。“从头到尾我在观察她,她的心事藏得太深,不容易对人敞开心扉。也许你们当中真有什么误解,她不肯对你坦诚,自然有她的难处。”
“你观察的这么深刻,似乎比我还要了解她。”裴煜泽敏锐地从韩冬的言语之内察觉到一分味道,但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像是说笑,抑或自嘲。
“冬子话少,这张嘴早就退化了,所以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哪里的妖魔鬼怪,他一看就现原形了。”林龙打着哈哈。“他说明晚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了。女人嘛都爱耍脾气,哄哄不就行了?”
没有人理会头脑简单的林龙。金天宇笑着打圆场:“要不要我去求求情?反正我的嘴没退化,还有点用场,保证说的明晚心花怒放,悔不当初,立刻回到阿泽的怀抱。”
裴煜泽并不是没有把好友的建议听进去,特别是韩冬的话。只是现在他分身乏术,无暇顾及。
裴氏,他从来都放在第一位。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容任何人霸占裴家的产业。
首当其冲,他要把内鬼揪出来。否则,无论他多努力,成果都将化为云烟。
明晚趁着周末,开车到度假村,虽然是外省,但高速公路上也只消开两小时,就能抵达,称得上是方便的。
明成均住在离度假村不远的酒店,他在工作上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几十年如一日,但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懂变通。
否则,几十年做下来,明家早该发达十倍。
明成均没料到明晚会来,他刚刚从工地上会来,穿着宽大的夹克衫,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明晚将层层叠叠的盒子,一个一个打开来,摆了一小桌。“刘阿姨特别做了菜,熬了汤,我用保温饭盒盛着,你趁热吃。”
明成均低声嘟囔:“酒店又不是不提供饭菜,你多麻烦。”
她一笑置之:“我有什么麻烦的?就当是来度假。”
明成均欲言又止,看着明晚神态平和,却也没有其余的信息流露,看来是安于现状了。他只能暗暗叹了口气,洗了手,坐到餐厅,跟明晚面对面坐着。
他喝了一口鸡汤,汤水鲜美,还有残余的温热。
缓缓放下汤碗,他神态黯然,眸光空洞,仿佛沉寂在一个人的世界,无人可以打扰。“这些天我回想你小时候,小晨拉着你的手,教你一步步学走路,你摔倒了,你哭,她也哭。”
明晚分明对那么年幼的琐事毫无记忆,但她知道这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她抿了抿唇,别开视线,眼眶却发红了。
她们,也曾亲密无间,心心相印,像是孪生姐妹,明晚痛,明晨也会痛。
“小晚,你画的是什么?”有个面容模糊的女孩靠近她,指着明晚面前的画纸问。
“这是我和姐姐啊。”有人奶声奶气地说,牢牢握着彩色蜡笔。
“可我看不到一个人。”女孩困惑,趴着看她。
“太阳代表早晨,是姐姐,月亮代表晚上,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