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九哥莫名其妙吟了句诗,眼神有些奇怪,随即叹道:“好名字。”
九哥不随意夸赞东西,何况是初见之人的名字。待我看向骆尘,适才发觉他的眼神更是古怪。
夜里,我倚在九哥怀里。即便是荒郊野岭,只要九哥在身边,就像是回了迟暮亭。
九哥说,只能陪我一个晚上,待明日影卫前来接应,便要离去。
大半的时间,我都在装睡。心里不安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想了很久,猜不出原因。
重回须云峰
晨风吹拂篝火的余烬,化作一缕青烟,引着林间细微沙土,钻入鼻腔,害得我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枝叶间隙坠下的阳光,斑斑驳驳,日出的方向好似立着一道人影。我裹紧身上的袍子,对那人唤道:“九哥。”
“醒了?”音色低沉而柔和,不是九哥的声音。我定睛看去,竟是骆尘。
身上虽覆着九哥的衣袍,但手往边上一搭,摸了个空。只能问骆尘:“我九哥去哪儿了?”
骆尘往林子外边指了指:“方才有人找他,便出去了,要我看着你。”
我揉揉睡眼,去看他站的方位,离我足足两丈远,站得是纹丝不动,答我的话也是提高音量,但就是不走近些。“有你这样看人的?站这么远。”
他头顶蒙上一层金光,略像庙里的雕像,刚想笑来着,一道阳光便耀得刺目。我用手挡了挡,发觉光亮暗了些,透过指缝去看,是他挪动方位而挡了阳光。所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是为了给我遮阳?真是笨得可爱的方法。
昨夜睡得晚,本想再眯那么一小会儿,可把一个大活人当遮阳布来用,终归不太人道。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多睡片刻,便撩起袍子遮面,顺便背了个方向:“你坐下来休息吧,老晒太阳会会”刚睡醒的脑子总是不太灵光,想了词就说出去,“会脱发。”
骆尘居然“噗”地笑出声,这张脱离冰块境界的笑脸,我还不是很熟。他虽是沉默寡言,但总算是个正常人,不会像现在这般看得我不自在。人心善变,确无必要变得这般彻底。早知如此,就该把那匕首收在宫里。
袍子才刚蒙上脸,一只手就把它扯下:“空气不好。”
听他言语温柔,我是完完全全无法适应,只得扯着衣袍与他拉锯着:“要你帮我遮太阳,这怎么好意思?被人看到多不好?”
骆尘一脸认真:“小事而已。何况我的命,是你救的。”
这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节奏?怕只怕被涌泉淹死。他是那天的刺客,要是被九哥察觉蛛丝马迹,连我也保不住他。骆尘非但不是九哥的对手,而且按须清门辈分推算,他还得喊九哥一声太师叔所以,若九哥真要做什么,骆尘一个晚辈也只能言听计从。我可不希望他计从得连命也从掉。
一只水囊垂在眼前,骆尘笑道:“要喝水吗?”
在火堆旁烤了一夜,不渴是不可能的。我接受他的好意,当喝下的时候,有些惊奇:“怎么是温的?”要知道这个季节的溪水非常寒凉。
“稍稍在余火上热了片刻。”骆尘目色温和,“喝吧。”
“谢谢。”我边喝边盯着早已熄灭的篝火,开始猜想这温水的来。当我想到很可能是他在怀里捂了一夜,不由呛到,咳得一塌糊涂。见他递来一块绢帕,自然是接了。
擦着擦着,发觉这块绢帕有点眼熟这分明是我的东西!那天他说洗了还我,这一洗就是将近两个月。心里闪过一些男女友情深度交流的画面,大概明白他的意图。本想揶揄几句当是聊天,但他看我的眼神,慑得我一句话也憋不出。
尴尬的局面,延续到忘记时间。耳边传来足踏枯叶的窸窣声响,是九哥站在我俩一丈处。
九哥的目色略显凌厉,我心觉奇怪,转眼去看骆尘,才发现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尺,从九哥的方向看来,就像是光天化日干柴烈火朗朗乾坤不知廉耻
我吓得弹开,镇定地把外袍递给九哥:“天气冷,快穿上。”
九哥先是不接,后看了骆尘一眼,对我款款而笑:“小柒,能帮我穿上么?”
“好啊。”我不是第一次伺候九哥穿衣,以前在宫里就常常干,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久而久之,九哥变得理所当然起来。我的宫女潜质就是来自此处。
“小柒,我该走了。”九哥低头看我,顺道握住我理他衣襟的手,“记得,一个月。”
我垂眸点点头,再抬眼,发现九哥竟然盯着骆尘,眼神貌似不太友善,九哥很少用这种眼光看人,对他来说,任何人事在他眼中都好似茶水轻沸,皆是淡然一笑,但他今日的神色着实古怪。
骆尘忽然走到我身边,以目色与九哥对峙,良久才道:“太师叔,我会照顾好小柒。”
我听着脊背发凉,话说他们俩是什么时候相认的。他们这般眉来眼去,倒有几分相爱相杀的氛围天,我在想些什么!
九哥随影卫离开,临走前,莫名其妙捧起我手腕细看,说是念珠成色不太好,下次给我换串新的。我直觉九哥根本不是看念珠,他对于珍品鉴定,向来都是随意一瞥,毫无偏差。
最近反常的事已然够多,要我再去深想,确是感到有心无力。
影卫领我和骆尘去渡头候船,路上还担心遇上左丘衍那些人,然而影卫却说,左丘衍已被九哥调回陵和,且不会再有人半途打扰。我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左丘衍乃是禁军统领,仅听命于父君一人,岂是九哥想调就调的?就算九哥与其交情不错,可一旦让父君知晓,后果不堪设想。然九哥的调令如此明目张胆,可见父君与九哥的关系已经缓和。
如之前上山一样,影卫止步于须云峰脚下,之后我便与骆尘一道上山。
一路上,骆尘的表现十分冷漠,好似之前那般。可影卫一走,他的神情立马化作温和,主动帮我扛包袱之余,还问了我:“累不累?要不,我背你上去?”
出于女人的矜持,我当时是一口回绝了,但后来由于体力不支,就暂且将矜持这回事给忘得干干净净,大大方方就趴上他的背。不断对自己说,反正不是第一次。
与上回不同,这一次,我很清醒。原来一个人的背部是如此宽厚、温暖,跟铺了几层垫子一样舒服。九哥从来不背我,因为他多半是将我凌空抱起,不由分说。
骆尘没有说话,我也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耳膜险些被一声尖叫穿透。
那是男人鲜有的尖叫,之前领教过几回,但没有一回像今日这般亲近变态。
颜羽的出现,惊得我睡意全无。他重新换上那身灰蒙蒙的新手装,一对眼珠子硬是被他瞪出血丝。手颤抖指向我与骆尘,那表情像是发现妻子偷汉的屈辱。
我自然而然趴在骆尘背上,看着这位庸俗之人的好戏,骆尘亦是稳稳背着我,与我一同欣赏颜羽的表情变化。
等了许久,颜羽终于用破音的调子郑重道:“你,你们这对什么小柒,你怎么可以让他背着!成何体统!”
我漠然看他:“您多虑了。我就是走不动了,让师兄背一背而已。”
颜羽脚步晃了晃,口吃道:“你可以叫我背。”矛头指向骆尘,“把小柒放下。”
骆尘闲闲看他:“你背与我背,有何区别?”顿了顿,又道,“不放。”
看颜羽的步子不太稳,奈何边上没有任何能扶的地方,我本着慈悲心说道:“如果你肾亏,可以去房里歇一歇。”
“你才肾亏!”颜羽的腰板在瞬间挺得犹如一棵青松,像是急于证明什么。
“对了,你不是下山追求幸福去了?怎么又回来了?”问完才发现,没问到重点。
“我又被甩了。我被幸福抛弃了。”颜羽摊手叹息,很有小贼一天偷不到钱袋的凄凉。他此时的目色与九哥临别时有些相似,他说:“所以我回来了,这才是我的家。”
这肉麻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让人感受到一股无赖气息。我想起那个不慎漏掉的重点,平静问他:“你的武功已经很强了,应该回你真正的家去,然后摆个擂台比武招亲,一定会有很多幸福排队等你。”
刚开始,颜羽听到前边的夸赞,神情还有些飘飘然。到后来,他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他调整出一个算是笑的表情:“比武招亲?难道要找个武功比我高的恶婆娘,终日从里到外折磨我的身心?”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他自己坦然说出来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出于同门之谊,我庄重点头。
颜羽的拳头握得很紧:“白小柒,算你狠。”
这时,骆尘忽然低声道:“小柒,先下来。”
我往颜雨身后瞄一眼,赶紧落到地上。颜羽的喋喋不休在此刻显得不知死活,手舞足蹈地奚落我二人如何如何欺软怕硬。当然,我和骆尘还是相当有默契,到最后一刻也没告诉颜羽,南玄就在他身后。
南玄摸着鼻子,手执拂尘,淡漠而立,眼睛眯成一道弯月,对我二人笑着:“山下好玩吗?被人追杀了没?颜羽,听说你要比武招亲,不如就在须云峰摆擂台,本座有几个师姐尚待字闺中。”
瞬息之间,颜羽的面色白里带青,又生出几分憔悴的蜡黄。南玄的师姐咳咳。
表白的先来后到
“太师叔可好?”南玄不动声色看我,自动过滤骆尘与颜羽的一脸茫然。
“他很好。”我感觉头皮发麻,左右一瞟,果真是那两人不约而同把我死盯着。
“嗯。”南玄少话的时候,比骆尘还省口水。他转身时的那个眼神,分明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鼓励。话说凭什么这种事要我来解释?我是你太师叔的妹妹啊喂!
颜羽有点激动:“小柒,什么太师叔?你认识师尊的师叔?难道我们下山见着了?”
骆尘的声音不急不缓:“是那个人?你唤他九哥?”
颜羽一把捉住我:“什么!那个白阿九!”
我低头盯着他的爪子,冷静道:“放手。”看他那般讶然,我觉得必须尽快把这个称谓给扭转过来。要不改天被九哥听见,他准得呵呵呵。
不知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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