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能花死人的钱,那都是老黄历,如今的社会,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钞票是真实的。张大象兜里装着沉甸甸的一万块钱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好极了。他在想,修墓地是个好差事,如果张家以后每死一个人都修建一回墓地,自己就发大财了。
张大象没有跟着拉松柏的人去墓地,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把钱交给了自己的老婆,然后又跑到了叔叔家,跪在叔叔的灵柩前就放声大哭。
他嘴上哭着,心里却美滋滋的。嘴里哭喊道:“叔叔呀,你怎么就死了呢,我们这辈人就剩下了你这一个老人,你怎么就就狠心撇下我们去了呀,你好狠心呀我的好叔叔。”他这一哭,引出了其他人无数的泪水。尤其是黄珊,他被这位远房的舅舅的哭声打动了,想起姥爷平日对自己的好,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而张大象的心里却像喝了蜜一般的甜蜜,他一边哭一边想:“叔叔呀,我正需要用钱呢,儿子考上大学一年就是一万多,女儿出嫁我还没来得及置办嫁妆。你死的可真是时候呀,你这一死,我弄到了一万块钱,你可帮了我不小的忙呀。我多么希望你能活过来呀,你要是再死一次,我还真的不知道要弄多少钱呀。”
白天没有吊孝的人,不是因为张广平人缘不好,而是那些想来给张广平吊唁的人不敢光明正大。丧事不能大操大办是上面的精神,这些人可不能明知故犯。他们白天不敢来就只能等到晚上。所以,在张广平在家停放的几天里,每天夜里都有大批的人前来吊唁。
这人也真够可怜的,开着车来到村庄后, 由于怕影响不好,只能把车停在村头,然后像鬼子一样悄悄地进村。
一拨人走了,另一拨人又来了,整个晚上来吊唁的人真是络绎不绝。
一连几天下来,黄江河和张幼林都得不到休息。晚上不能休息,就白天睡觉,养足了精神后再在晚上接待客人。张幼林和黄江河都不讨厌这些客人,两人都能理解他们的苦心和孝心。他们能来,是看张幼林和黄江河面子,不但给他俩面子,还给他俩票子。
至于张家和黄江河在难得的几天里收了多少钱,没人知道。也许五十万,也许一百万,还有可能是几百万。据有心人估算,根据张家这几天接待客人的人数,估计要在百万以上。这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也只是白算算,张家和黄江河就是收了一千万,也不会有一分钱落入他们的腰包。他就算算也是干生气,得了红眼病还要自己花钱看,谁叫他们的儿子那么没有出息,只会给人打工,靠出卖力气挣钱呢。
第七天,到了张家出殡的时间。这天刚好是个黄道吉日。吉人自有天相,张广平就是吉人。
这两年正提倡火化,张幼林和黄江河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不敢大操大办。他们不敢请吹鼓手,不敢散纸钱,不敢买花圈。但披麻戴孝是必需的。张广平只有这一个儿子,但他的儿子是副部长。副部长为老子守孝天经地义,戴孝也理所应当。可是,张幼林没有这样做,他没有披麻戴孝,没有哭也没有眼泪。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他要为广大的人民群众树立榜样。他从北京回来,只是为了给父亲送行,他没有搞封建迷信那套歪门邪道。
当送行的队伍从村子里最宽阔的大街上经过时,人们看到张幼林无泪的眼睛,纷纷议论道:“你看看人家当干部的,就是好样的,连爹妈死了也不哭,多好。人死了,哭能顶个什么用,只要老人活着的时候对他好点,比什么都强百倍。”
有的人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老百姓死了,他们就要我们火化,他怎么不把自己的父亲火化呢?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人刚说完,那边又出来一个通情达理的接上话了,反驳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活人不平等,死人能平等吗?一个神婆说了,高贵的人死了,就是到了阴间过奈何桥时,那些管事的小鬼们也不强迫他们喝孟婆汤。因为什么,小鬼们怕呀,万一他们要托生成人,害怕来到阳间遭到死者家属的报复。”
说什么的都有,也难怪他们有怨气。这两年,黄江河为了政绩,对死人的做法真可谓残酷。有些生前不愿被火化的人被埋葬之后,后来被仇家告发,殡葬执法队的人不由分说,只要找到埋人的地方,挖开后浇上汽油,点燃后一走了之。这是惨无人道的行为,难怪老百姓怨天尤人。
老百姓不是不愿意把死人火化,而是政策的制定缺乏连续性。一方面他们火化死人时收取昂贵的费用,这与他们制定的丧事从简的原则相违背,另一方面,死人被火化后没有妥善的安置措施。尤其是在农村,经过火化的死人还要被装进棺材,再进行第二次处理。
如果各村都修建一个公用的专门放置骨灰的灵堂,谁还愿意花大把的钱去掩埋死人的骨灰。
很多的悲哀并不是来自老百姓的无知,而是直接来自于政策和原则的制定者。
闲话少说,现在书归正传。张幼林埋葬了父亲张广平之后,由于牵挂京城的工作,没敢滞留,直接到省城乘坐了飞进到北京去了。
黄江河和蒋丽莎也舒了一口气,带着黄珊和高寒离开了老丈人的家。黄江河认为,张广平这一页总算翻了过去,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带着自己的续弦蒋丽莎到这里走亲戚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张家大兴土木为张广平建造墓地的事,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事情的起因极为简单。前边说过,有人由于偷埋了自家的死者,被仇家告发后,埋葬的死人要么重新被挖出进行火葬,要么被挖开后点燃。这在中国的农村是犯忌讳的大事。这些人见到为官者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抬着死人公然土葬,想起自家的遭遇,心理怎么会平衡。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告发了张幼林和黄江河。
殡葬执法队拿着群众的检举信,顿时束手无策。信中有地点,有人物,有时间,一个村庄的人都是见证人。这封信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拿着都会烫手,如果无果断处理,会把手烫出一个泡来,说不定还会丢了饭碗。
信中强调说,如果殡葬执法队不能秉公执法,他们将越级上访,直到最高部门。信中措辞,极其严厉。
殡葬执法大队大队长关山月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认为此事看似不大,实际上非同小可。他知道检举者来者不善,掂过分量之后,就在当天夜里驱车前往黄江河的家里,和黄江河展开了一场耐人询问的对话。
黄江河听了关山月的汇报,满不在乎地对他说:“狗屁大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还要来麻烦我。”按照级别,殡葬大队长离黄江河的职位还差十万八千里,黄江河认为他为此等小事找上门来,莫非就是为了邀功请赏。只要他压着检举信佯装不知情,看举报者还能怎样。
关山月可不是等闲之辈,当殡葬执法大队长以来,不但经常和死人打交道,而且还和死人的家属打交道。那些被举报的家属只要提前上门打招呼,他一般就会网开一面,遇到不开眼的,他二话不说,通知队员们直接开到墓地,挖坑开棺,浇上汽油点燃后开车就走。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愿意用点燃汽油的方法去燃烧死人,有件事给了太大的打击,从此以后他就采用了这种残忍的办法。
前年的冬天,他接到了一个群众的电话举报,说是在某地刚埋了一个死人。他立即带领队员赶到了现场,挖出死人后直接拉到了火葬场,看着死人被火化后,就等着死者的家属来领骨灰盒。可是他失算了,那家人不但没来,还放出风来说,他们已经对老人尽过想孝心了,至于骨灰盒,就暂时放在殡仪馆吧。
这可把关山月推到了两难的境地,他不但脸上无光,还白白地赔了两千多元——举报者应得举报费五百,殡仪馆连工带料一千多。
所以,当场点燃死人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黄江河的话显然不合关山月的心意,但黄江河是市委书记,关山月不敢和他对着干,只能晓之以理。他听了黄江河的话后,平心静气地说:“是啊,埋个把死人确实是小事一桩,但是越是小事越能惹出大祸。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说的正是这类小事。你想想看,咱们别的先不说,如果我再去别的墓地挖人,人家肯定要问我,市委书记的老丈人死了就敢明目张胆地大白天把人埋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你说说,面对这样的问话,让我怎么说,我的工作还怎样进行。这还是次要的,如果他们把我——先不说告你,把我告到了省里甚至更高的地方,你能保住我吗?到时候怕你也腿软了。所以我认为,咱们还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把事情办好了,堵住人家的嘴。”
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把黄江河说得心服口服。但他还是拿不出主意,就只好问关山月,到底该怎么办?关山月是老江湖,听市委书记向自己讨主意,就出了个主意,说:“我看不如这样,我明天就大张旗鼓地带着我的人到张家的墓地,挖坑烧人,你看怎么样。”
“这就是你的妙计,这样算得上妙计。你晚上跑到我的家里来,就是要告诉我,你明天要带人去烧我的老丈人。真他妈的扯淡,滚蛋吧,爱怎么就怎么,随你的便。”黄江河的怒火一下子窜的很高,恨不能把关山月一口吃了。
关山月见黄江河骂自己,知道他心里窝火。但关山月坐着没动,他掏出一支烟来,站起来递给黄江河一支。黄江河看也没看关山月一眼,关山月就把烟点燃后,重新递给黄江河。
黄江河接住了。脸皮厚的人见多了,但像关山月这样的厚脸皮的,黄江河还 没见过。
关山月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一口之后才对黄江河说:“你也不等我说完,我要是那样做,你还不立即撤我的职。我说的只是做个样子,到了现场后随便挖个坑,然后燃点汽油,站一会儿就离开。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