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轩直觉地感到她是有话要说的,便放下手上所有东西,与娉婷在茶案边坐下来。
看着娉婷小心地斟满一杯茶,乖乖捧给他,子轩不禁起了几分担忧。
若是以前,子轩不用猜也知道必是她又犯了什么错,不是来讨他原谅,便是来向他求救的。
但娉婷此刻的目光绝对和那时是不一样的。
没有那些灵气逼人的狡黠,只有平静和毫不掩饰的浅淡伤感。
“娉婷,”子轩接过杯子,又随手把杯子放回案上,“若是在我这里闷了,就搬回去住吧要不,就去你三哥那里住几日,他总不会让你无聊的。”
娉婷带着半真半假的委屈道:“大哥是要赶我走了?”
子轩微笑着摇头,她有心情与他玩笑,那就是说她的来意也并非他猜想的那么沉重了。
“我哪里敢赶你”子轩端起那杯方才被他搁下的茶,浅呷,“如今你可是府里唯一的大夫,我还要靠你活命呢。”
娉婷垂下目光,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自语似地道:“我比他还差得远”
这个“他”显然说的不是燕恪勤。
子轩明白了娉婷那平静与伤感的真正来源。
“他?”子轩已心如明镜,却仍做反问。
“林莫然。”娉婷不假思索地回答。
意料之外的直接干脆。
娉婷把那杯暖暖的茶抱在手心里,微微颔首看着杯中淡琥珀色的茶汤,用一种此前子轩从未在她口中听到过的平静而坚定的语调道:“他有他的理想,我有我的生活,他不能留下来,我也不能走。我一定忘不掉他,我会想他,但我不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就只做这么一件事。”抬起目光看向面带着微微惊愕的子轩,娉婷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大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子轩不带丝毫迟疑地点头。
“让我做你的学生吧,教我读中国医学的书。”娉婷颇为认真地道,“我要当个好大夫。”
微笑,点头。
他竟一时担忧错会了她的平静。
那不是愁思所致。
是她的成长所得。
只是先前没有想到,“平静”二字她能得到得如此之早。
“大少爷,小姐。”
一阵轻盈而匆忙的脚步声后,冷香的声音在门口传来。
“表少爷请小姐到花满楼。”
白雨泽。
花满楼。
这个地方,这个人,子轩见娉婷一时没什么反应,便问道:“可说了事由?”
没等冷香回话,娉婷便从椅中站起身来,“大哥,我去去就来。”
这人名和这地名放在一起,对她而言已足够了然。
出了恒静园,熟悉的旋律就穿过轻寒若隐若现了。
还是那一曲,那一乐章。
琴声中的心绪却隐约不同了。
平静,坚定,与她此时心境出奇的一致。
站在门口听他弹满最后一个音符,娉婷轻轻鼓掌,“Bravo。(弹得真好。)”
没有诧异,也没有疑问,白雨泽缓缓站起身来。
娉婷微笑着走上前去,与白雨泽对面站着,“谢谢你。”
这声谢中,有对少年时的相伴,有对他为自己做的一切,也有对他为沈家的负重。
那么多年,那么多事,应该有个人对他说声谢谢。
白雨泽摇头,“我是有私心的”
“谁又没有私心呢?”娉婷淡淡地道,“谢谢你的心。”
微微凝眉,白雨泽几分担忧地看着娉婷,比起半年前刚回府时,她清减了些许,安静了太多,“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那个洋人是林先生。”
娉婷轻轻点头。
对一个从不对她说谎的人,没有欺瞒的必要。
“可是”白雨泽欲言,又止,反复思忖,最后道,“他不是常人。”
娉婷仍然含笑点头,“我都知道。”
“你已决定等他?”
娉婷只淡淡地笑着,并不回答。
见娉婷如此,白雨泽轻叹,道:“我明日便要走了。”
那淡淡的笑终于在脸上变成微微的诧异,“去哪儿?”
那抹诧异收在眼底,白雨泽心里生出一分欣慰,至少,她对自己也不是全不在意的。
“姑母已决定,让我去负责江宁的三处织造坊是我向姑母提出来的,离家近些,好有个照应。”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当来处成了去处,便是在空间上画了个圈。
也就是圆满了。
“那”娉婷道,“祝你幸福,表哥。”
☆、谁知女人心
“三少爷”锦绣绸缎庄的掌柜捧着几张图样,紧皱眉头,“这批样子是不是太新了点?”
子韦不以为然地笑着,“以前给你送来的样子,你不也说是太新了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供不应求?”
年近五旬的掌柜连连摇头,“三少爷,这不一样啊此前您送来的样子虽新,但总归还是个正经衣裳的样子,这实在是”
“这怎么了?”子韦指着那几张他亲自绘制的精细图样,“这是根据西洋样式改的,既有东方的优雅含蓄,又有西方高贵张扬,一定很快就会受到南京城里女人的追捧好了好了,跟你说也没什么用,拿去做出样子来,等上了柜你就知道了。”
掌柜补问道,“请问三少爷,这几套如何定价?”
“还是用上等料子,最终定价就在原料费用基础上翻十倍。”
掌柜蹙起眉来,“三少爷,这是不是太多了些”
如今订制成衣在别家店里最多也就翻个一两倍价钱,可子韦自打做这订制成衣的生意,定价就没低于原料的五倍价钱。
子韦摇头,“我还嫌少了呢。你想想看,你都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值钱了,谁还会待见你的东西?”扬眉一笑,子韦又道,“再说,就凭这些样式的设计出处,这个价格也不算高吧?”
掌柜虽然还是心存疑虑,但还是丝毫不敢怠慢地去做了。
自子韦接管锦绣绸缎庄,这样稀奇古怪的点子就从没断过。
从只卖料子,到兼卖成衣,再到辟出一层楼专做成衣订制生意。
自打第一天做订制成衣的生意起,这些新颖入时的成衣样子便都是出自子韦与郑听安之手。
样式越做越新奇,价格越抬越高,名气和销量也是与日俱增。
锦绣绸缎庄的订制成衣,这已然成了时下南京城女人们最新的攀比项目。
待掌柜回来复命,子韦又拿来绸缎庄近几日的账目明细翻看了一阵,确认无误之后,把账本交还给掌柜,道:“你忙去吧,我先走了。”
掌柜看子韦一身风尘,还带着一脸疲惫之色,便道,“三少爷,您喝口水,歇息一会儿再走吧。”
子韦半开笑道:“你这句话要对我二哥说,他会怎么回答你?”
掌柜立时无话。
“恭送三少爷”
多少年前便歆羡抑或嫉妒子潇的权力与风光,如今不过接过子潇手中不到三分之一的事务,便已知其中艰辛。
真真个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
庄怡园。
白英华把沈谦呈来的账目阅完,对立等在案前的沈谦叹道:“子韦用起心来还真有点像是那么回事了。若早如此,当日又何至于惹出那些事端来”
多说无益,不说又不行,沈谦微颔首,让轻蹙的眉头躲过白英华的视线,“三少爷确有为商之才。”
听到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答话,白英华细看了沈谦一眼,心中自是了然。
当年自然不是随便挑他来的。
“大少爷这两日可好?”
沈谦仍谨慎地回道:“有小姐精心照顾,大少爷的身体已日渐恢复。”
稍一思忖,白英华道:“传冷香过来,我想听她当面回几句话。”
“是,夫人。”
不多会儿,沈谦便站回到书房门口,身后站着冷香。
“夫人。”
白英华从椅中站起身来,自案后绕到案前,“都进来吧。”
“是。”
白英华打量着眼前这毕恭毕敬站着的两人,一面问冷香道:“冷香,服侍大少爷可辛苦?”
冷香一惊。在子轩身边伺候已久,还从未听白英华问过这样的话。
冷香忙道,“服侍大少爷是冷香的福分,不觉辛苦。”
白英华含笑摇头,“眼下是如此,可日后你嫁了人,到底是该以夫家为重的。”
不只冷香,这回感到惊愕的还有沈谦。
只是沈谦比冷香更能度得出白英华话里的心思。
“冷香不敢”
白英华摆了摆手,话对冷香,却看着两人道:“你在子轩身边多年,付出的一切我心里都有数这也是子轩的意思,出嫁之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冷香甚至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怔在原处,不知如何答话。
“夫人。”沈谦上前了半步,依旧谦恭地微颔首,却没有丝毫慌乱。这样的话是在他意料中的,只是没想到白英华会如此早地用如此方式说出来。“在下能有今日都是拜沈家诸位主子所赐,冷香也是一样。纵然他日成家,我等也断不能做此忘恩负义之事。且不理外人闲话,就是在良心上也是说不过去的。”
毕竟不是一般的小丫鬟,听到这里,冷香已在沈谦的话里得到提点,便移步站到沈谦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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