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他便不再像哄小丫头那样哄她。
“这样对我和对家里都安全些。”
娉婷笑道:“我看,是二哥还没改了怕吃药的毛病吧?”
这句话才是像他那个妹妹。
“我这样的身板,哪里用得着什么药”
最后把伤口包扎好,娉婷把外衣帮子潇披上,站在子潇面前认真地道:“二哥,让我跟着你当军医吧。”
一惊,子潇站起来连连摆手,“这可不行!打仗不是闹着玩的,等我安排好了马上差人送你去南洋。”
“二哥,”娉婷拉起子潇的左手,看着那枚套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你可以为了她”从怀里取出那块玉,放进子潇手中,“我也可以为了他。”
虽没人告诉过他这玉中的故事,但娉婷拿来与他的婚戒相比,意义也就不言而明了。
她属于她自己,无论出于担心还是出于爱护,他都没有替她决定的权力。
一直都是。
即便如此,子潇还是看着那块玉深蹙眉,沉声道:“丫头,你可要想好了。”
听子潇松了口,娉婷绽开一个明媚如夏的笑容,笑容清澈得一如五年前的那个小姑娘,“有二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子潇摇头轻叹,把娉婷拉进怀里,“你什么都不怕,我可怕了你了”
“二哥,”看着子潇手上的戒指,娉婷问道,“天媛姐姐也在你的团里吗?”
子潇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婚戒。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行踪不定,会像鬼魂一样地突然出现在军中,也会一睁眼就不见了。
唯一能证明这段姻缘的,除了各自手上的婚戒,便是必须深埋心底的牵挂。
上次一别,到如今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摇头,淡淡苦笑。
“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谁知道她又跑哪儿去了”
☆、落花人独立
夜,北平。
灯火阑珊。
来北平已三天了,她一直把自己浸没在黑暗中。
其实多少年来,她一直是在黑暗里过日子的。
只是心里有那么一片光亮,照着前行的每一步路。
五年间,她来了三趟北平。
每次都是为了带走一条人命。
这次也是一样。
只是一时还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
或者说,是一时还没能打消最后的顾虑。
尚有牵绊。
她需要见一个人。
消息已经送了出去,不出意外,最多再等一个钟头。
所以现在她就在约定的地方等了。
梦华楼。
只认钱不认人,北平上流社会地地道道的销金窟。
大隐于市。
她包了一间客房,沐浴,更衣,然后叫了一餐丰盛的晚饭。
周致城来时,她正悠然自得地拿小薄饼卷着烤鸭。
“天媛,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江天媛笑着看了一眼一身戎装的周致城,“你这副打扮到这里来才奇怪呢。”
看着开始大嚼烤鸭的江天媛,周致城面露无奈。
几年不见,竟还是这样脾气。
“你明白的,我是说你不该来北平。”
江天媛不紧不慢地吃完,擦了擦手,喝了口鸭架汤,把调羹搁下,给周致城斟了杯茶,“不好意思,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
轻轻一叹,就知道她不会正面答他的其他问题。
除了一样。
“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江天媛含笑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了。”
周致城眉头一沉,“想知道些什么就说吧,我不能停留太久。”
“你还好吧?”
微怔,周致城还是点了点头。
虽还跟在江淮身边,但权力地位已堪比当年江淮了。
虽然他很清楚这并不算是江天媛口中的“好”。
“还没有家室?”
“无暇照顾,有了反而麻烦。”
江天媛听得出,也猜得到,他这句答得并不真心。
但既然他希望让她这么相信,她就这么信了。
“他呢?”
绕了一圈,她到底想要问的还是那个人。
周致城略一犹豫,答道:“位极人臣。”
江天媛轻轻摇头,静静而深深地看着周致城,“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周致城蹙眉,“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他?守官邸的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不必了。”江天媛干脆地打断周致城的话,却犹豫了一下才接着低声道,“我已承诺他永不相见。”
轻叹,周致城道:“他对你的惦念只增不减。”
淡淡一笑,却带出了歉疚之色,“他还好吧?”
“一切都好。”呷了口面前的茶,周致城如感慨又如担忧地道:“但人老了,精力体力总是不如从前的。”
“你在他身边,我能放心。”
听到这样的话,周致城不禁道:“天媛,你真的不去”
“城哥,”江天媛再次扬声截断了周致城的话,“时候不早了,我就不送你了。”
说罢,又低头卷起烤鸭来。
一叹,摇头。
周致城站起身来,推门走出之前,倏然想通一件事。
手在房门上停了一停。
“明日全城戒严,自己小心。”
卷着小饼的手也停了一下。
“知道了。”
敌如你我,不知是否是幸事。
知交如你,实是求之不来的福气。
北平的春天与南京截然不同。
没有那么多变化,只是干。
吹在脸上的风没有入骨的寒意,却干得像是要把人身上所有的水分都吸干一样。
胡同口,风比在大街上更烈更干些。
尤其是在满街戒严的时候,紧张的气氛让北国的风显得愈发狂躁不安。
春风,竟带着秋风的肃杀之气。
戒严归戒严,看热闹的人并没有少到哪儿去。
天子脚下,也不是天天都能见到天子。
越是禁,就越是好奇,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只是在军队的控制下,比寻常看热闹的人群安静许多,规矩许多罢了。
江天媛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从北方普通民家女子的着装,到神情里的专注与期待,和她身边其他看热闹的人并无二样。
只不过,她更镇静。
静得像只潜伏着等待猎物的豹子。
整齐的跑队声马蹄声混着汽车发动机的声响远远传来。
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跳起脚来向那方向望了。
她也一样。
但目光里并没有他们那样好像比利时黑巧克力一样浓郁的好奇。
她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
他是个极讲排场的人,这种性质的出行必是有大队兵车开道。
哪怕是来进京面见比他官高三级的江淮。
步兵。
骑兵。
车。
两辆。
两辆军车。
徐徐开来。
他往往不会坐第一辆。
但江天媛还是往第一辆车里看了一眼。
他就端坐在第一辆车后排座位的正中央。
一怔。
一惊。
能让他坐进第一辆车里,只能有一个原因。
第二辆车里正坐着他不得不对之表示敬重的人。
她很想向那第二辆车里看一眼。
因为她已感到有束目光穿过人群定格在了她身上。
一束丝毫不带杀气的目光。
但她只能盯着第一辆车。
和车里的人。
直到车尾开到了她算好的位置。
轻巧而迅速地抽出藏在袖里的枪。
一声枪响。
人群大乱。
她清楚地感觉到那束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
或者说,是她迅速在他视线中消失了。
如来时一般丝毫没引起注意。
这一枪计算多时,她无需去确认刚才那一枪的成果。
但她在消失前确是确认了一件事。
他如周致城说的那般,除了苍老了些,都好。
那永不相见的承诺,到底是破了。
可你我分明都一样,宁愿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破了这个承诺。
此前,仍需各自珍重。
☆、尾声
清明。
雨丝如发,草木新生,一如既往。
纵是沧海桑田,人间也总有些东西是世道之力无法改变的。
如草木枯荣。
如生死有命。
如不安的雨丝划过苍茫天宇落入湖中,终归平静。
站在湖畔,子轩出神地望着湖心。
“大哥。”
直到子韦从背后轻唤了他一声,走来与他并肩而立。
“二哥来消息了,他们一切都好。”
“平安就好。”
子轩把目光从湖面收回,看向身边早就把孩子气打磨得干干净净的子韦,“你呢?”
子韦一怔,“我?”
子轩点头,淡如远山又深如湖底地道:“都背了这么多年了,放下吧她若在世,也早就原谅你了。”
“大哥”
她走后,子轩一直是孑然一身。
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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