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那行程排的,申酉之交开始执杯,众路宾客就位。戌时一刻,黄道吉时,始行礼数。拜天拜地拜太后拜天子。随后执酒交杯,大宴群臣。
自晌午时分,我便不得空闲了。上上下下都忙,连天子也忙,自然我这等小人物要忙得找不着儿北了。王总管此刻还如何顾得上我的身分什么的玩意儿,只催促着这边来,那边去,这堂摆饰好了到那堂。谁叫这时候相去得太紧,诺大一个皇宫,如何短短几日能将角角落落都摆得到了位。但王公公嘴里骂着总不能骂到那始作俑者的皇帝头上不是?这气儿便尽往小太监身上出。锦澜一个上午已挑了二十八桶水,那小身板儿胳膊上全是乌青。
我安置完了御书房,便被王公公支使着去那些嫔妃贵妃们的处所。我头也不敢抬,只一个劲儿地急急忙忙贴纸花儿,挂彩灯儿,也有几个嫔妃给认出我来的,拉人一问,知晓确然此人,便狠狠命人赶出去。我自然求之不得。这三来四去的,哪边儿给的都是白眼。好的啐两句“佞臣”,坏的红着眼睛扇我两个巴掌。我如何能对她们动手,自然只得低头唯唯诺诺,苦不堪言。一下午下来,半张脸红了,胳膊酸得抬也抬不起来,好在内力环绕一圈,这些女子下手打的小伤也便下去了七七八八。
申酉之交,宾客尽齐。我躲在楼里头,正急急忙忙往身上套那司仪的衣裳,一边上埋怨锦澜怎的这时候才给我送了来。锦澜瘪着嘴,万分委屈地道:“谁晓得呀,这衣裳本是今早便该到了,谁想送来的半途给厉王爷的人截了去,说是他大婚的司仪怎能穿得那般寒碜,便告了礼部的人自个儿送一套来,这不,这会儿才送到了门前呐。”
我一边急急套着那红色布料,金丝绣花镶有祥云的宽裤儿,一边一个劲儿低啐着,听了这话不觉抬起头来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厉王知晓我是司仪?”
锦澜忙道:“原先应是不知晓的,只是截了这衣裳去怕便是晓得了。”
我又低声骂了一句,忙匆匆套上了那身大红的礼裳,锦澜也极快地替我扣着颈上的如意盘口。“你说这人可不给自己添堵么,这么艳红的料子,这把新郎新娘往哪儿摆呀。”我这么一说,锦澜忙拍了拍我的嘴道:“怎么说的呢!厉王爷也是你能撺掇的?这怕是去应个景儿,今朝皇上太后也着的红料子。”我看了看袖口上的满袖金丝祥云,嘟囔了两句就要向外头跑。
“慢着!”锦澜一把拉住我,“你这髻就想跑出去施礼?”我一个圈儿绕回来,赶紧就地一蹲。“快快,哪来这杂七杂八的”
待我同锦澜急赶慢赶气喘吁吁地到了宴,已是皇帝同三王在会见各国使臣的热闹场面了。锦澜说得不错,皇帝、三王——那宁王竟也来了,尽皆穿了红裳,原先我觉着不像的兄弟此刻站在一道且穿了同色,竟就那么相似了起来。我远远看着思量了那么一会儿,蓦然明白:是了,那是皇室浑然天成的气派呵皇室我低头苦笑了一下。我这分明不是这里的魂魄,便是接了那孩子的记忆,真能撑起那个将且灭国的楼兰么
“发什么愣?快走呀!”锦澜拉了我一把,我踉跄了一下跟了上去。
会谈没持续多久便了结了。厉王本不耐心,眼见着戌时一刻将至,众人归位。三声锣响毕,便是那最轻的鞭炮也停歇了。我端着手里的金盘,竭力令自己面色冷静,侍立一旁。
宣礼司仪的嗓门极大,在我耳旁一声长喝道:“请公主——”只觉众人都屏了气。我也抬头向那红毯铺就的来路看去。只见两排胡姬小迈着妖娆步伐款款而上,中间两个粉衫仕女手挑桃花宫灯。随后一位身着火红长裳的女子盖着火红的盖头缓缓上来了。那礼裳着实精妙绝伦,衣裳后摆长长一条镂花边垂挂,挑花篮的仕女在后扶持,一路蔷薇尽洒。当真莲步生香。只觉仙子下凡。厉王的眼里满目笑意,回头瞟了一眼那宣礼司仪似怨他喊得慢了,谁料他一眼瞥过来便定在了我身上。我面色微僵,只侧着面,状似未觉看着那步步而近的凉夏公主。头顶上七八根金簪发着颤,我只觉烦人。高台上的皇帝似乎顺着厉王的目光看了过来,这一回便是两双眼睛上身,我的手只觉得更为酸痛。
那凉夏公主终于走得近前来,在厉王身畔立定了。厉王方收回了眼睛。我正待松一口气,却又记得还有一双,心下一急回瞪回去,却发觉那皇帝的眼神只看着面前一对新人,半分没放在我身上。我有些不是滋味,啧了一声,正想掐自己一把,那宣礼太监又是一大嗓门:“拜天——”
我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掀了手里的金盘。
一对新人三拜九叩,终于拜完了天,拜完了地,拜完了太后,拜完了天子。我的肩上给那宣礼太监一拍,他一个眼色将我使唤了上去。我沉沉气,端好了那金盘,上头摆着两只金盏,一只珐琅酒壶。我稳步而上,只觉数双眼睛盯着我看。我一手替二人斟了酒,只觉一股隐隐飘香绕进鼻来,在唇齿之间流连不去。我蓦然一愣。这里头掺了玉兔
厉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中疑惑神色渐深。我不敢迎上他的目光,只是低头弯腰,将那金盘向前一推。
这交杯酒的分量,当真不轻。
厉王的眼神在我身上来来去去打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回转回去,端起了酒盏,同那公主交腕同饮。我见那空盏落回盘上,心里犹如一块大石落地,忙不迭地退了下来,一待那礼仪完毕,便逃也似的放下了金盘,溜回小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君好勤快啊好勤快表扬我吧表扬我吧
105
105、第九十八章 。。。
大宴直闹到了子时三刻。
我看着万盏灯火一点点熄了下去,渐渐只剩了廊上廊灯同金銮殿上大红灯笼。窗外有太监高声叫道:“丑时——”我蓦然从凳上跳了起来,袖起双手,朝御书房步去。
通往御书房的小径我已不知走了几遍,只是没有一回觉得这似一场大梦。那小径短短数步,竟就到了头,我抬头便见太监碟礼正迎面走来。御书房里还亮着灯。
碟礼看见我微微一顿,仿佛料到一般,朝我一礼道:“皇上正要唤司墨。”我心下一怔,也低头朝他点点头,踌躇了一会儿,缓缓推开了御书房的门。碟礼不似再要入内,只是立在门外。我看了他一眼,这才缓缓合上了门,在身后关紧了。
皇帝坐在案前,眉宇之间略略带着些疲乏。我踯躅了一会儿,低低在一片静默之中唤了一声:“楚冥玑——”
皇帝揉着眉心的手突然顿住了。有一会儿我几近能听见自己的心口跳动。我似乎,已很久未再吐出过这个名字。
“过来。”皇帝朝我微微招了招手。我犹豫了半刻,缓缓上前。
“上来。”见我立在阶下,楚冥玑继而又道。我不敢违逆,拘谨而上。楚冥玑的手蓦然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凉。”他低声说着,包住了我的手,我近乎感到心口堵住了什么。“入夜了也不多穿些,入了秋让病根一过冬,就扎下了。”
我不觉上前了半步,让他的手不至高高抬着,楚冥玑却蓦然抱住了我,将我放在腿上。我跳将起来道:“皇上——”
“别动!”我僵住不敢动弹了,“我累了”楚冥玑的脸埋在我背后,手包着我的手环在我的腰间。我的心里蓦然一凉,只是苦笑。九袖九袖。再不打定主意,你便一辈子也得留下了。
楚冥玑抱着我仿佛长久也缓不过劲儿来。我任他环抱着,看着烛火啪啪爆出了烛花儿。“皇上,准我去楼兰——”
楚冥玑的手臂忽然绷紧了。
“我要去楼兰。”我再度道。
楚冥玑的脸离开了我的背,低冷的声音道:“不准。”
我急切了起来,转过脸来要同他说什么,只是在看住那双仿若困兽般的双眼时声音便噎在了喉咙里,半点儿也发不出来。我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微微气得发青的唇,看着他眉间隐隐的痕。我的手指脱出了他的手,按上他的眉间,苦笑道:“可是没人再能唤醒您了?可是没人再替您磨墨研朱丹了?可是没人再能取悦您了?小悄必能唤得起您,碟礼自然也能替您铺纸磨墨,几日前那戏子,不正合您的口味?若是您喜欢,天下的戏子都趋之若鹜——”
楚冥玑似要说什么,我却紧接着道:“没了一个九袖,皇上不缺什么。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九袖是半个胡人,九袖不想要您的命。九袖就想回楼兰,与楼兰同生共死我九袖谢您了了我的愿,如今,我也对您无何用场了。我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楚冥玑的身躯一震,紧紧盯住我。“老实说,楚冥玑,我是要逃。我怕了。被您这么玩弄,九条命也没了。我玩不起,也玩累了。我也累了。”我没敢看他的眼,咬咬牙,又道:“让我回楼兰——”
楚冥玑的眼色渐渐冷了下来。我闭上了眼。本在意料中的一拳头并未落下,只是他紧紧嵌着的手松了。
“朕在所有大楚纯血的贵族女子之中,找出了一个晴云。她死了。朕在全天下找出了一个九袖——”我的心吊在了半空。却只听得他蓦然一哂,“只是没人再能替了他。孤家寡人呵孤家寡人。”
我只是呆愣地看着楚冥玑。
“只是为何不肯先跟朕随了楚姓”我怔怔地看着楚冥玑近在咫尺的脸。从未如此温柔的唇。微蹙的眉一瞬打乱了我的心智。我这才蓦然发觉,他的礼裳尚未换下,衣袍上绣着金鹤,长袖交叉间,仿佛丹鹤自祥云之中冲天而出。两团金红火热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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