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你有多么能忍。原来帮你洗髓续骨的时候你也没出过声叫痛。”_
对男人最脆弱的地方的折磨也只不过是肉体上的,感觉自己的威胁没收到意想效果后的曲逢春放下油灯,又出去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海千帆这才颤抖着把手指一根根松开,温热的血流了下来,感觉似乎一点点地带走了身体的温度。
虽然脑里转着千百个疑问“为什么”,但海千帆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对自己的折磨不会就此结束。
接下来在这昏黄油灯的照耀下也不知道过了几日,每一天都有人在外面对自己说话,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所有的声音都只述说着一个故事。
他已经遗忘的故事。
到后来,故事里的人物都宛如化身为冤魂不散的恶魔,一声声,哭诉着自己的种种不幸和痛苦,折磨他无法休眠的神经。
那苍老男声在怒喝:“你这个不孝子!你迷恋男妓,害我武家一族面目无光,名声扫地,还与仇人同床共寝不思报仇,我们武家没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那哀戚的女声在哭诉:“儿呀,娘好痛。火!好大的火,好热,救我,救我!”
那年青的男声在怒诉:“为什么都是你?明明我才是大哥,掌刀应该由我来继承,你任性妄为,从来没有为武家着想过,为什么是你?”
那小的男童声音在哭喊:“舅舅,二舅舅到哪去了?麟儿有很乖地读书、练武,为什么二舅舅不回来救我们?”
这些声音就好像化身为一根根尖锐的利刺,刺向他的脑髓,刺向他的神经,若不是他全身都不能动弹,真想拿锯子把脑壳锯开,把里面胀痛得快要爆炸的脑子拿出来碾碎。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
一千遍一万遍地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曲逢春的又一个诡计。可是埋没在遗忘之海的碎片沉渣泛起,与这些痛斥、惨呼相呼应,合成一片。
好痛。
心口好像破了个洞,源源不绝漏出去的暗流形成了巨大的黑潮,汹涌狰狞的黑色浪潮冲击向他竖起了防筑堤坝。
“擎阳,擎阳”
一突儿,倪红棠娇美有如海容的面容对自己笑语晏晏,却转眼间化成面目可憎恨的血红夜叉。
“千帆?不,我要的不是千帆,我要的只有泉,只是泉。”
一突儿,俞湘君冷淡的面孔背身离去,不管自己挣扎嘶喊,不曾回首一顾。
“擎阳,回来吧。没有人需要这个千帆,只要你回来,就是我的擎阳。”
而那穿着血色红衣的夜叉恶鬼仍在对自己微笑,转眼间又变回一副颠倒众生的娇美面孔,眼波流转,惹人爱怜。
“不,我不是饶了我,饶了我!”
他要忘记,他不要想起来,不管是什么都不要想起来
那个被人骗到全族惨死,又遭受爱人背叛的可怜虫不是他。他是海天一色阁的少帮主,运筹帷幄,智胜群雄。
“你已经被避到走投无路了,还不承认?”
已经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等海千帆茫然大睁的眼睛里有映出曲逢春枯瘦的面容时,已经连反映都完全迟钝。
“我需要你想起来。掌刀和内丹,这两样东西是你们武家欠我的,你必须想起来。”
宛如地狱魔神般的面孔投射在海千帆的眼瞳内,过了半晌,他才晓得要害怕地避开,睁起的眼睛睫毛颤动着脚却无力地瘫软。
终于起到作用的威胁初见成效,曲逢春满意地笑了。
他对肉体疼痛的忍受力很强,自信能熬过一切苦痛刑求是吧?也只不过是靠着强韧的神经勉力自控的结果。现在直接从让他自己从内部破坏,全线崩溃后,还有什么可以抵抗的力量?
不着急。越是坚强倔强的人折磨起来越有意思,享受的乐趣也能更长久。
恶猫戏鼠时,也希望那只注定逃不出生天的小老鼠能够过耐得一阵子,这样吃到嘴里时,肉才特别鲜美。
听到脚步声又一次离去,海千帆眼皮颤动了一下,仍是不敢睁开,被固定的四肢尽可能向身体收拢,可惜无法如愿把自己抱成一团。
“你确定这里有你们冥月教只有教主才知道的秘密洞口?千帆已经在半月前就上山了,没有人见他下来。”
在山下的苗寨询问过后,形容与海千帆相似的青衣男子的确已经来过,蓝如烟的消息来得太晚,他们就算日夜兼程也仍是没赶上在中途能将人截下。
俞湘君被汗水润湿的头发都黏在脸上来了,原本白色的衣服上全是青绿的草汁与黄色的泥印,一向仪表整洁的他简直一辈子都没这么邋遢过,不过倪红棠又不会武功,躺他去亲自找寻恐怕只有更麻烦。
焦躁地从半人高的草丛里站起来,要不是知道倪红棠对海千帆的关心觉绝不会假,他几乎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专门整他的了。
“我我只在很小的时候我阿爸带着我来过,后来我离开这里就没再来过。”
倪红棠也有点心虚,可是有什么办法,他们冥月教的教主自失去掌刀后代代都是牺牲用的,他爹也死得早,小时候的记忆可能有点模糊也在所难免。
“你离开就没回来过?”_
按说,要是中原连唯一深爱他的武擎阳都给他骗得独自殉情了,他还留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又不会武功,又长得美。
俞湘君白了他一眼,向另一个方向继续找。
“因为这一任的大法王是我舅舅。本来,按冥月教的教规,教主和大法王不能由同一族人担任的,不过舅舅他很厉害,不单只在蛊术和医术上打败了继任的法王,连上一任的都打败了,所以他在教中时,我不能出现。”
天纵奇才的第三任教主倪守日死时,留下的技艺良多,最主要的两项就是掌刀和蛊术。后来冥月教的教众在研习时自动分为两派,蛊术精通的奇才,至尊的称谓是大法师,可是自从教主失去掌刀,只能靠“血煞阴罗”肉身献祭获得大家的尊敬后,大法师一职也升为了大法王,代替教主执掌教务。
按说,他这第八任教主本应在武家庄一役时做出自己的决定的,可是曲逢春却让其它人代替了,所以他这个对教派一无供献的教主索性游离在外。
倪红棠无聊地在旁边折草叶,对这过于幼小时就离开的家,故土乡情倒不强烈。
“曲逢春那时候的野心就如此之大,现在看来他想要的不止是海千帆那颗未成熟的内丹吧。”
就算海千帆已经修习成了掌刀,但依他的年纪,拥有一甲子功力的时候,只怕曲逢春早老得在棺材里化灰了。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舅舅以前一向疼我,到时候我会好好再求求他。”
倪红棠脸上也露出了迷茫之色。
上一任的教主是自己的父亲,父亲死时母亲殉葬,舅舅从那时候起对自己就忽冷忽热的。
他埋头学医,医术好到几乎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夺了大法王之位后却自行离教,跑到中原去当了什么“鬼神医”。十年后,才又重返冥月教,接下来,就是自己外去引诱武擎阳计划的开展了。
“你舅舅与你母亲的感情如何?”
看着倪红棠娇美无俦的脸,俞湘君蓦地想起海千帆曾过说韩雪凝与冯希山兄妹相奸,并感情真挚远胜平常夫妻一事,不由得脱口而出问道。
“很好啊。母亲说我舅舅只比她小一岁,她又到二十好几了才嫁人,舅舅跟她相依为命二十几年,感情比一般姐弟要好得多。刚开始知道有了我这个侄儿后还很不高兴,后来才渐渐好了,说我长大后会像母亲一样漂亮,每次出去回来都有礼物送我。”
倪红棠歪着头回忆自己六岁前与父母,还有舅舅在一起的日子,记忆中年青的舅舅也生得蛮好看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修习了什么蛊术,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也就是在那一年,他打败了姚姓的法师继承人,夺得了大法王的尊号。
“后来你舅舅在见到你时,还有没有提过你很像你娘什么的?”
俞湘君的心沈了下去。
只怕曲逢春恨海千帆的原因还不止一个。
当初夺大法王之位就已经出现了初步的预兆,后来顺利利用这一职权将武家大子下了血蛊,代替倪红棠牺牲,还有救回海千帆后第一时间教他重练素女功
种种迹象指明的可能只有一个。
那就是曲逢春曾经深深爱恋自己的姐姐,在姐姐身死后,却又将这种爱转移到了长得酷似姐姐的倪红棠身上。
只不过他对倪红棠的爱远比对自己姐姐的单纯爱恋要深沈复杂得多。毕竟倪红棠身上流的另一半血液来自他最忌恨的情敌——也就是自己的姐夫,上任冥月教教主倪尚蝾。
“嗯。不过他说看到我就想起我娘,伤心,不想见我。所以我一直没回来。啊,找到了!”
在俞湘君翻开下一片石头时看到底下金光一闪,是自己儿时偷偷埋在这里作记号的铜钏,倪红棠从铜钏处向前走了十步,用力向下挖却把手指硌得生痛。
“笨!也不想想那时你才几岁。”
沿着他走的路线向后退了几尺,运力向下按压处果然“咯剌”一声响,地面露出个大洞来。
突然有了新的进展,俞湘君只有把刚才的事存在心里,整颗心都扑到生死未明的海千帆身上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遇上这样一个危险的敌人,如果事前丝毫不知道提防防范光用想的就已经叫人心神不安。
等了一段时间让洞里秽气散出,举着火把进去火光也不见熄灭后,俞湘君扶着踉踉跄跄的倪红棠顺着曲折的密道一路前进。
“出口在哪?”
看起来这密道还真长,现在一直向上爬了这么多阶梯还没见是个尽头。
俞湘君又已经把倪红棠背在身上,一路施展轻功前进了,突然想起也要问清楚冥月教当初设这密道的出口是在哪儿?不然他们一跳出去就先碰上曲逢春在洞口相迎的笑脸,那遁形潜入岂不成了笑话。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三个出口。”
倪红棠为之汗颜,他的确是一个不合格的教主。
“哦,那也好,赌运气吧,没理由运气这么差的。”
最怕只有唯一的出口,而这个出口恰好是别人早知道的。
说话间,俞湘君已经看到上方的洞壁出现了一条与主通道相岔,延伸到另一侧山壁的路。
“走!”
犹豫不决不是他的作风,俞湘君抛开了严肃自律的面具后,一向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