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小天先知先觉护住自己剩下半条鱼,微微笑:“小庚今天话好多”
倒是,能不多么,老子好歹也是神级耳力,总不能就这么听远处树屋里家、不是,玄霄家天青和树屋床板齐吱吱呀呀惨叫到明天早晨
天青,哥,那啥,保重。
番外六
东海愈不太平,沉渊虽还平静,头顶却已风起云涌。倒不在乎外界怎样,只是偶尔见透到水底阳光被搅得粉碎,影影绰绰,有时恍惚罢了。
恍惚到极处,忽然有些记不清天青踹碎房门同决裂那日,换下了琼华弟子服饰,身上衫子却又穿了什么颜色。
原是该记得,琼华禁地分不清晦朔春秋既望死魄,无聊到极处,也只有把年少时经历遍遍回想,权作消磨光阴。开始几年还能想起师兄叫玄震师姐叫夙瑶师妹便是同修望舒夙玉,到后来便是夙瑶夙玉也模糊了,第十九年天河同个叫慕容紫英少年来见,对着少年背后似曾相识剑匣沉吟许久,才觉得他有个长辈该叫宗炼。
要是天青还在,十有八九会说,师兄看,人无聊起来老得就快,老得快就健忘,老了吧老了吧老了吧嘿嘿嘿嘿。
眼神明亮,叼着草茎,十足欠修理。
罢了,他还算清晰。
莫要再健忘才好。
天河曾问,他爹是怎样个人。透过坚冰望向他毫无心机眼,回答说和样,是个惹祸精。
天河“诶”了声,问大哥大哥怎么知道,菱纱也说是个惹祸精。
要不是困在冰里动弹不得,多半笑了。
还用问,身后宗炼那徒孙眉宇纠结气郁于中,眼看去定然常替收拾善后,若不是他那师父实在碍眼,只怕便同他道声同病相怜。
云天青,天青。
说实话,云天青实在是个很奇怪人,张嘴没刻空闲,唧唧呱呱唧唧呱,从早到晚,不知哪里来这许多说辞,白天在师兄弟那里说不够,晚间洗洗涮涮钻进被窝,再扯住说。
也不知哪个混账摸了他全副铺盖去,十足该杀。
偏偏这么个聒噪讨厌苍蝇性子,竟也赢得琼华上下众口词赞誉,什么性格讨喜禀赋聪明,众男女说尽了好话。许多次太清宗炼轮番夸耀自家徒儿时便侍立在侧,听两人嘴里连串迸出不相干“天资过人知书守礼善解人意温良敦厚”,止不住眼角跳动面青唇白,想想被窝里那个笑嘻嘻贼忒忒成精苍蝇,便觉眼锈柴刀眼绝世剑,不是他们疯了,便是疯了。
太清说不过宗炼,面红耳赤到极处便往往示意圆场。自不理会两个老儿口舌意气,年年思返谷住得最久便是他们口里夸大其词两个,为人师表,倒是敢说。
借故出门,剑舞坪边边角角尽是昆仑山巅极透彻晴光,太清宗炼口中“刻苦踏实、好学不倦”两个照例窝在坪上角偷懒,如同总有说不完笑不完什么,云天青依旧讨厌,己庚依旧碍眼。
他两人与同上山,对外说是结义兄弟,总有些教旁人莫名秘密。皱眉盯他们良久,便见己庚捧腹大笑,整个身子滚进云天青怀里。
——成何体统!!!
之后自是逮了天青练剑,三才朝元四方肃敛五灵归宗化相真如千方残光上清破云轮番轰杀下来,他便只能哀哀痛叫着讨饶——天青眼形极好,求饶也是双明亮笑眼,打散几根头发乱蓬蓬挂在睫上,抱头鼠窜之余犹自不忘讨饶:哎师兄错了、师兄真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哎呀真不敢了
那时候如果问“错了什么”,他定说不出。
也说不出。
便从未问过。
不久后他行踪日渐诡秘起来,每逢中宵,往往不知所踪。心下起疑,过问数次,始终却不曾放下脸面跟踪——直到那日将他连同己庚罚进思返谷,才惊见那谷里竟藏了个女人。
眼睁睁见云天青挺直身子护住肤色雪白紫衣女人,眼睁睁见己庚吞下手中半块杏仁酥,哆嗦几下,软绵绵贴上云天青大腿。
杏仁酥,糖酥饼,豌豆黄,麻糖,散落地。
——而潜入膳厨私拿胡饼,就仿佛块硬梆梆笑话。
那刻袖底强捏住冰冷震颤指骨,吱吱咯咯声响听在耳中便如磋磨。狠狠瞪进他眼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转身想当自己夜来发梦,身后却听他叫了声“师兄”,出手便是束身定。
瞬间怒不可遏——
云、天、青!当真跟动手!!!???
第二日回房天青颧骨仍带着前晚淤青伤痕,脑后肿了块不敢束发,索性全散下来,发丝青幽幽披了肩。坐在床榻边,端着手卷忍住不看他,他却低眉吹熄了灯,从另侧爬上床榻,轻轻唤,师兄,师兄。
月亏成半,夏虫唧唧,阖起两扇窗,哪怕房里响动也时清晰时模糊。他拢起唯床棉被,发出些簌簌摩擦声,似乎蜷起了身子,仍是讨饶:师兄,错了,错了,真错了
他气息软得如赔罪时态度,又好像肩头难得乖顺长发,吞吐在耳后,绵密而温良。撂下手卷偏头,正欲教训,却见他唇角青肿,小兽般缩成团,眼神怯生生可怜,低抬,便泛起几分莹润蒙潼雾气。
不由记起见他撞向山壁时刹那心悸。
罢了,罢了。
当晚他睡得甚浅,翻来覆去磨牙,嘴里絮絮叨叨便只那么句“师兄错了”。被他扰得睡不实,起身想推他醒来,他却反身枕上胸口,低低梦呓:
别生气,师兄,下次再不敢了别生气
瞬间清醒得可怕。左手缓缓环住他肩膀,望着屋顶漆黑空荡板壁,再叹不出口余气。
日天河跑来问,大哥,以前和别人吵过架吗?是和自己很要好朋友
他气息紊乱,眼神怯生生可怜,低抬,便泛起几分莹润蒙潼雾气,便仿佛十几年前天青,半仰起苍白面容。
却永远不会是天青。
——天青死了。云天青,那个或者嘻嘻哈哈、或者委委屈屈,讨饶说“师兄错了”云天青,许多年前便已经死了。
人既有七情六欲,彼此相处,发生争执乃是寻常,不过只要今生今世还能见面,就定有挽回余地最怕黯然分别,从此天各方,直至老死,就算想求得对方原谅,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以前年少气盛,曾经伤了个人心,等到许久之后冷静下来,才明白大错已成
不知道待天河究竟几分真心,但纵使真心到了九分,也终有分近乎疯狂却暗不可说虚与委蛇。但那天,那番话,确确是十足真心诚意。
天青,当年换下琼华弟子服色、同夙玉撞进房中与理论,虽最终不欢而散,却不知道对着碎裂地桌椅茶具,独自呆在原处等多久。
金乌西沉,华灯初上,侧墙木窗不知被还是被气劲豁开了个缺口,透过缺口渐渐便见得繁星满天,然后抹青白鱼肚颜色自东天扩张开来,霎时间天地澄明。
有人说,惯说话最易出口。等句惯说话,哪怕仍是往常笑忒忒敷衍,却只托人传过页薄纸,寥寥四行,什么“师兄”,什么“错了”,什么都没有。
涛山阻绝秦帝船,汉宫彻夜捧金盘。
玉肌枉然生白骨,不如剑啸易水寒。
云天青,好得很,好得很。
这之后似乎切都陷入了场疯狂,或许早就疯了,只是从前意识不到。人疯癫时候另有种冷静,便宛如站在高处,冷眼俯瞰这包括自己在内切尘寰蛭渺,由皮入骨,从血脉到筋络,混沌之间另有份凛冽寒凉清晰——那份清晰甚至能够让人感觉到痛楚,步顿,上下,时时刻刻都像是有刃极冷利什么切割过神智,明知疯狂,却也明知理智,每步痛不可忍,每步却又充实着无上快感,鲜血淋漓。
微笑着让天河去找三寒器,微笑着让他留下望舒,微笑着听禁地门外,夙瑶对他说,玄霄恨云天青夙玉入骨,没杀了,已算手下留情。
玄霄恨云天青入骨。
——玄霄原本便恨云天青入骨。
恨到日日在梦里扼住他柔软咽喉,折断他四肢,破开他肚腹,看他究竟生着如何漆黑到底肝肠。
恨到食肉寝皮,就那么点点将他化进身体里,永生永世,无法分离。
逼他走不开,逃不掉。
逼他看着,他当年背弃,如今怎样将整个琼华推向十九年前他所背弃昆仑天光。
却又在偶尔清醒须臾自问,梦里那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再动人,究竟还是不是剑舞坪上会笑着说“师兄,错了”云天青。
破冰而出,卷云台尘嚣黯淡扶摇直上,风里混了人和妖刺鼻血气,如忘却在凝冰度岁里十九年前。
兄弟阋墙,朋友反目。
从未想过还会见到天青。
他站在己庚身边,便如同天河身后,永远都是慕容紫英。
他缓缓推开手中羲和剑刃,低眉苦笑。
他说,师兄,剑都搭在家傻小子脖子上了,当爹还有其他路好走么。之后抿紧了苍白唇,再不同开口。
东海沦波涤荡,日日夜夜,潮落潮生。天光破碎在沉渊,恍惚便似天青破碎却剔透清明双眼。
直到许多许多年后才发觉,堕入魔道刻,心里永远不会出口句,究竟是什么。
天青,过来,过来——只要句、只要当初句“错了”,羲和、望舒,仙也好、魔也罢,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
却原来曾经有过,也终究有日会离开。
番外完
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醒来时远处树屋依稀仍有惨叫连连,前些时候固定频率“师兄,放开”“天青,别动”终于换了频道,午夜档小鼻音长波短波超声波次声波正值婉转高低嗯嗯啊啊——无辜群众老子默默别过头去,耳软牙酸同时胃里股积食气直泛将上来,只觉那八荣八耻社会主义河蟹社会圈圈叉叉条条框框都在如此红果果挑衅中逐流散尽,愿乘泠风去,前行若无山,浮云啊浮云。
哼哼哼,等让广电总菊听见,剪了俩。
老子抖抖面皮,很正直发表祝福。
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