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药罐往前走,只留杨莹拉着杨茜站在原地。
“三姐好像不开心。”杨茜忽然说。
杨莹点了点头,连茜茜都看出来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但就在一夜之间,爹爹性命垂危,二姐失了踪影。大家都说,杨茗死了,但她不信,杨菀也不信。那时候,好多叔叔伯伯帮忙找了好几天,最后只在一棵树杈上找到了一块布料,和杨茗衣服上的一模一样。
那天杨菀拿着破布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膝盖上都是血,然后拿出两个护身符,一个放在了杨有才的枕头里,一个放在了二姐的床头。后来她才知道,三姐竟从灵泉寺的山脚下一路拜上了山。
从那天起,杨菀就变得沉默了好多。她再没提起杨茗的事情,只尽心尽力地照顾爹爹。她虽然还会笑的淡淡,但杨莹知道,已经不一样了,她的难过,全部沉在了心底,出不来,散不去
“四姐,别人家都在准备年货了,咱啥时候准备啊?”杨茜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想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杨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认真地告诉她:“爹爹现在病了,我们要好好照顾爹爹才是,其他的事情等等再说。还有,这话你别在三姐面前提起,不然她又该难过了。”
杨茜撅了撅嘴,似乎有些失望,但最后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杨菀端着药罐进屋,把药倒出来后吹了吹,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坐到床边给杨有才喂药。
杨有才已经醒了,那七八日的参汤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只是他人醒了,也有了意识,却无法说话,也动弹不得,成为了传说中的“活死人”。
这种情况大夫也都无能为力,只说最好用参汤雪莲好好调养。但人参这东西贵的要命,只那几日的参汤就几乎掏光了杨家的家底,之后的药还是村里人借钱给她们买的。陈桂香只拿了一次钱出来,就吵嚷着再没有了。杨菀不知道她说的有几分真,但现在杨家的处境当真是不容乐观。
服侍杨有才喝完药,她端着药罐要出去。杨有才忽然斜着眼睛盯着她,嘴上发出“啊啊”的声音。她急忙走回床边,看了看他的情况,松了口气,轻声问:“爹,怎么了?不舒服吗?”
杨有才又“啊啊”了几声,她也没太听明白,但还是想了想说:“不用担心家里,没事的。大夫说了,只要我们好好喝药,等到明年开春,你就能慢慢好起来了。”说着将他身上的被子掖了掖,看了看四周,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微微皱了皱眉。
房间里太冷,虽然已经将她们屋里的炉子搬了过来,但也经不住一个冬天的烧。而且连过年的干柴都不够用了,本想着等天晴了去捡一些回来的,但看着这天,实在让人焦心。
门外忽然传来杨莲的声音:“老三,娘叫你有事儿。”
“来了。”她应了声,又看了眼杨有才,然后出门。
门外的杨莲伸手接过空药罐,似乎不太喜欢药味,微微皱了皱眉,什么话也没说,沉着脸把东西送去厨房。
杨菀无奈地看着她走远,只觉得这个大姐还真是她讨厌药味,所以从不往杨有才的房间去;劈柴烧水的事情她做不得,但已经能帮忙照看一下杨莹和杨茜了;自从脸上受了伤,她便再不出门,所以到城里买药的事情都是杨莹去做有时想来,还真让人忍不住对她着急上火,但她也有在改变,还能强求什么呢?
走去杨莲的房间,陈桂香已经在等着她了。
“你手里还剩下多少钱?”陈桂香开门见山地问。
杨菀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眸:“没多少了,只够再买两服药的。”她的语气有些冷淡,自从杨茗失踪之后,她对陈桂香的态度就转变了好多。
陈桂香也没在意,只是皱眉问:“药怎么这么贵?”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等这两服药吃完,就先停一停吧。家里的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了,还总在无用的地方上花钱,太浪费了。”
杨菀猛地抬头看她,眼神里透出一抹犀利,她早就猜到总有一天陈桂香会这么说,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她的语气又冷了几分:“娘,那你知不知道,爹的药一旦停了,很可能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陈桂香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自从老二女儿死了之后,这老三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有时候还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老二的影子,还真是两姐妹。
她定了定心,稍微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那我们也不能为了他一个人,拖累死全家吧?”
杨菀只看着她不说话,眼眸漆黑眼神深沉,看的陈桂香心里直打鼓。
“你这是什么眼神?”陈桂香忍不住叫道,“我也是没办法了,家里这么多孩子,那个人不用张嘴吃饭?我一个妇道人家,遇到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办?我嫁到你们杨家十几年,做牛做马,掏心掏费,一天福没享到,净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了。我心里的委屈和无助,我跟谁说去?”她越说越凄然,最后竟红了眼圈,伸手抹起了眼泪。
杨菀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眉毛连动也没动一下,直等到她觉得没意思慢慢收了声,才不紧不慢地说:“爹和姐这些年赚的钱都在你那儿,家里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你比我清楚。我已经没了一个姐姐,我不想连我爹也没了。你当然可以停药,那么我会去衙门报官。爹爹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或许可以让衙门的人来查查。”
陈桂香听完脸色一变:“报假案是要坐牢的!”
“反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在乎,而且说不定是真的呢?”
陈桂香咬牙看着眼前这个三女儿,只觉得心里没底,之前那个温顺可人的小丫头难道就只是装出来的吗?现在的她,哪里是无害的小白兔,分明就是随时都能扑上来咬人的狼!
“娘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出去了。”杨菀微微垂了垂头,转身出门,只留陈桂香一人在那里脸色难看。
杨菀出门拐了个弯,然后身子一软就靠在了墙上。她低着头微微喘了口气,天知道刚才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样的话来。
陈桂香说的事情她也想到了,其实她说的对,那些药,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杨有才已经不可能好起来了,即使有希望,也非常非常的小。或许正如陈桂香说的,停了药,对每个人都好。可是,道理她懂,但她做不到。那是一条人命,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了,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也死在她面前。至少,现在的她做不到。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精神好了一些,伸手拢了拢头发,站起身慢慢走去厨房。
“三姐,家里的药已经没了,我再去城里买一些吧。”进去时,杨莹正在烧水,平日里,都是她和杨菀轮着煎药的,自然知道今日这一副喝完,药就没有了。
杨菀看了看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一些,就点头同意,回房拿了钱交给杨莹。
杨莹在手心里数了数,琢磨着似乎只能再买三服药,眼神也有些暗淡,知道家里怕是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但她只笑嘻嘻地说着:“三姐,那我先去了。”说着就撑起一把裂了道口子的伞走出门去。
“路上小心。”杨菀叮嘱道。
“嗯。”杨莹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
杨菀看着她出了村,转身准备回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她:“菀儿。”
她循着声音望去,老远看见李子瑞顶着个斗笠往这边来。
“李叔,你怎么来了?”见他走到跟前,她忙迎了上去。
李子瑞脚步不停地进了院:“给你家送点干柴来,以后家里缺什么,记得跟我们说。前两天拿走的棉花,你嫂子这两天正在做棉被,马上就做好了,到时候给你们送过来。”他说着把柴火卸下来找地方放好,然后站在檐下将斗笠取下来磕了磕上面的雪。
“谢谢。”杨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说出这两个字来。其实自她家出事一来,街坊邻居都挺照顾他们的,其中李博昔一家是最帮忙的。
李子瑞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说什么呢,还跟李叔见外啊?”说着看了看屋里,“你爹还是老样子?”
“嗯。”
“没事儿,等开春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杨菀点了点头。
“好了,那我先回去了,你俩弟弟都在家里呢,我不回去你婶子做不了活。”李子瑞说着又戴上斗笠,下了几个台阶,突然伸手往杨菀手里塞了样东西,杨菀低头一看,竟是二两银子。
“就别跟我推辞了,你家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这也是我爹让送来的。你先拿着,把这个年过了再说,以后的事情再慢慢想办法。”李子瑞说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再坚持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菀点了点头,看了看银子,轻声说:“可这钱,我们可能要还很长时间”
李子瑞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菀儿啊,你能不能别想的那么长远?还不上就还不上,权当是丢了,没事儿。”说着摆了摆手,“走了。”
杨菀送他出门,然后将银子收了起来。抬头又看了看苍白的天,一时无言。
第27章
一路走往郢州城,雪又开始慢慢下大,等到了城门口,说是漫天鹅毛大雪都不为过。
杨莹抬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落雪,抬头看了看,正准备进城,忽的从旁边跑过来一个人,又蹦又跳围着她转圈,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她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下那人,只见是个中年男子,身着一件道士服,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那人转够三圈,在她面前站定,弯着腰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拍手笑道:“呀,要变了要变了”
杨莹不明所以,想绕过去,却总被他轻轻巧巧地拦下。最后被闹得有些生气了,一跺脚,瞪着眼睛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又看了她两眼,脸上忽然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