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我怎么就站起来了?啊,其实,刚刚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之所以能确定他死了,不过是因着我的体内多了个宝物,血菩提。那宝贝呵,就是川戊的命,结果,他把自己的命给了我,哪里还有活路?也当真是宝物呢,竟是不过两日光景就能让我这废人重新活了过来。”
话音方落,人已经稳稳站在了阿江身前。略低了身撩起阿江肩上发轻嗅,川巳又开始了微微笑。
“我明知道他不会离了我独自南下,也知他定会选择舍了自个性命好让我安稳活,知道了,却不阻止,甚至还权当不知。如今急着寻回他的尸首,也不过是因着他还有用处。你说,我这个做兄长的,是不是太过可恨了些?可是没办法呢,谁让我是他的兄长?”
阿江张了张嘴,脸白成纸。
随手松了把玩半晌的青丝,川巳耸耸肩,一脸的歉意。
“本来想着装装可怜博你同情了,也好骗回川戊的尸首。没想你居然能硬下心来视而不见。如此,我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你不肯说,无妨,我自是有法子让你自动送上老三的尸首。来,支起你的耳朵,仔细听。”
听?阿江愣,不知所云。只是,片刻后,那点不知就成了过眼云烟。
草庐外,开始有尖叫与哀嚎升腾。
☆、空城
只是看着,阿江忽地就有了种如坠冰窟的错觉。其实也当真是错觉,本就已经身在冰天雪地,比起小小冰窟,那冷早不知胜了多少。若真要硬说出点三两,也只能说,掉进了塞满千年寒冰的窟窿。
那凄厉的嚎叫,是满城的人发出的。是的,不是一人,不是一十人,也不是一众人,是满城的人。漫天的火光,兵器的搏杀,铺天盖地的哭嚎。
雁荡由一座饿鬼之城成功转型变成了炼狱。
明知道不能看不该看不愿看,阿江却身不由己。没错,身不由己,因为始作俑者的男人,这会就紧贴在她身后站着,冷漠的指紧扣着自个的颌骨,强迫着自己,去看。甚至,当男人矮下身来凑近耳畔轻言时,呼出的热气也变成让她惊悚的存在。
“这个,叫做屠城呢。”
阿江几近咬碎了齿。当然知道是在屠城,否则也不会瞧见那遍地的尸首嗅着浓重的血腥听到绝望的嘶嚎。知道,却阻止不了,隔岸观火的自己,罪该同诛。
“这些面似无辜的人,其实罪该万死。川戊为他们所累整六载,如今,川戊走了,他们也该随着上路才是。瞧着他们的下场,可是有助你想起川戊的归处?”
确定每字每句都万无一失地送进阿江的耳,享受着阿江的身体传来的诚实激颤,川巳很是满意地直了身,笑得满足。
“现在只是送老幼妇孺上路,你还有时间。我希望,啊,不,该说是请求,请你尽快想起川戊的藏身处,这样,说不定还能救下一个两个的男丁。”
少了钳制的阿江,双膝一软,终究还是瘫坐在地上,激起小块的雪尘。
雪夜,变成了红的。
大约为了让那刺激来得更烈些,本是藏匿于各家的屠杀被搬到了大庭广众之下。似乎是眨眼的功夫,阿江就觉眼前的空地上多了很多的人。不,准确地说,是很多的死人,头。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肉块,就如同堆柴样简单自然。在那死人堆后,还有一众着了夜行衣的人,模糊了面容,独独模糊不掉执着的利刃上泛着的冷光。
然后,阿江瞧见了冬小。半跪在地的冬小,羸弱的臂膀被人高高提起了,颈子上还架着刃,却像死了一半样,动也不动的,脑袋狠狠垂了下去。
把剑架在冬小颈子上的,是夜枭。
“爷,全城老幼妇孺二百六十九颗人头,属下收了二百六十八颗。男丁一百,一颗不曾少。只这一个,属下自觉还是交由爷处置妥当些。”
川巳挺满意。
“辛苦了。”
说完,却又很是亲昵地揽了阿江的肩,笑得如沐春风。
“虽然说玩弄人心向来是老二的强项,但偶尔跟着试一次,效果也不算太差,是不?你知道的,我那贴身长随,就因着爱弟心切,所以才能被老二玩弄股掌不得翻身,最后还连命一道搭进去。我也学做一次小人,来,告诉我,如果再加上冬小的一条命,你可是愿意把川戊还给我?”
似是诱人的筹码,实则不过是走在刃上的摇摇欲坠。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得选的阿江,惨白了脸沉默许久后,才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川巳一下就笑出声来。
“那就有劳你带路了。”
后来,还是夜枭跟着阿江一道走了。少了颈子上的刃,冬小也不知跳起来逃命,依旧傻子样跪在地上,瘦小身子眼看就淹进了雪里找不到踪迹。只是,垂了多时的脑袋倒是肯抬起来了,也不期然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似乎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恨。
哪里能不恨呢?
“你杀了我娘,杀了全城的人。”
“嗯,没错。”川巳耸肩。“待会还要连你一道送上路呢。”
“你最好一定杀了我。”冬小死死盯着川巳的眼,居然就没了惧。“否则,我将来一定会杀了你。”
“你放心,放虎归山这种事,从来不是我的作风。”川巳咧咧嘴,自动转了脸瞥向阿江消失的方向。“只有太过自信的蠢物,才不动纵虎的患处。”
停了小会的雪,洋洋洒洒又飘了起来。
前去挖坟的两人,很快就回来了。阿江走在前,夜枭断后。即便离很远,还是能瞧见夜枭的背上负载的一团黑。一直笑着的川巳,在瞥见缓步而回的两人时,不觉间那笑就没了踪影。
“埋在哪儿?”
“城门外的青松下。”
到了跟前,夜枭小心放下背上的人搂住了,前后不过说一句的光景,就觉眼前一花,身上分量也失个干净。等她定下心来瞧,才觉那本是靠在自个儿肩头的人,竟就进了川巳的怀间。
“傻子,临死也要死在能瞧见我的地方。”川巳垂了眼,似笑非笑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行了,动手吧。”
话一出,先惊了阿江。不知那动手二字送给了谁,但只见夜枭的利刃再度扬起且指向了冬小时,称不上花容的容颜惊成了一团灰,人更在回神时仓惶着冲上前。
阿江用了这辈子最大的气力死死攥住了川巳的衣。
“其实,有句话早便该告诉你。”
轻松甩了阿江的手,川巳只肯拿眼对着怀间人,到底不愿再多瞧阿江一眼。
“永远不要相信男人谦卑的承诺,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
☆、投石
冬小还是死了。脑袋骨碌一下滚到阿江脚边,眼瞪得圆睁,还带了点死不瞑目的笑。
然后,阿江就开始了长久地注视,久到完全忽略了周遭。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时,冬小的脑袋已经稳稳托在怀间,而自个儿,竟是回了操练场旁那赖以容身的茅草房内。
一道在的,还有夜枭。
“回神了?”夜枭乐。“不过是死个孩子,还是不相干的孩子,竟是比死了亲生样难过。主上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你该更感恩戴德才是。”
阿江的回应,不过是转了身低了头继续抱紧冬小的头,一脸的茫茫然。
对着个榆木疙瘩样的主,难为了夜枭也不生气,单手支了脸颊靠在桌边时,不经意里还流露出三两小女子的柔情,哪里还有方才屠城时的狠绝?
“现在也没有外人,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坦诚布公地谈一谈?”
明知不会有回应,夜枭却当未觉,细长眸子微微眯起来,笑得意味深长。
“雁荡这座鬼城,几十年来没有外人踏足过。最近几年,除了爷与三爷,肯来这雁荡的也是各怀鬼胎的主。我的目的很简单,听候爷的差遣。你呢?”
说话里,夜枭四下打量了一番,笑意更浓。
“难道只是为来做豆花?”
阿江却只是茫然地呆坐着,神游太虚样。
夜枭又探了身来,眼底有亮光闪烁。
“来,把你的目的说说看,我很想知道呢。”
本是戏谑样的话,听在阿江耳里却变成什么不得了的事。猛地起了身,幅度大了,怀里抱着的脑袋就骨碌一下坠了地滚出去老远。这会,阿江却是顾不上那脑袋了,带着满脸的惊慌失措,竟是转了身就朝外跑。
夜枭耸耸肩,笑里又多了点高深莫测。
自打出了房,阿江就一直一直没停下来地跑。说是跑,其实也不过是踉跄着急行。雪没到了膝,又没有夜枭那样的一身高超本领,哪里能在雪地里跑得起来?饶是如此,赶到川巳住的草庐时,还是急出了一身白毛汗。
结果,人到了草庐外,脚下又像生了根样动不得了。透过残败的窗,能清楚瞧见草庐内的情形。也就是因着瞧见了,这才一时没了提脚的力气。
草庐里,川巳正拿雪沫子帮川戊仔仔细细地擦着脸。
“你这个傻子。”
川巳微垂了头,手冻得通红,擦拭的动作却做得轻之又轻。擦完了,也不肯停歇,摸起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匕首就开始帮川戊净面。活着时从来想不起刮刮胡鬃的川戊,坚持六年倒也把自己搞得像是人熊一头。临了死透了,还得麻烦川巳来帮他变回点人模样。
真叫人恨不得干脆连脖子一道给刮了算了。
嘴里虽是一直在抱怨着,可真正做起来时却还是小心里加温柔。忙活了多时,川戊总算变回多年前的俊俏模样了,川巳这才微微一笑里扔了匕首。
“做皇子做到你这种地步,也算古来奇事头一桩了呢。差点冻死饿死的皇子,死了还要别人帮忙净面,也不怕让人笑。”
埋怨着,佯怒着,唇角那点笑倒始终没逝去。带点厉寒的指无意识地游走在无意识的人脸颊之上,川巳的笑慢慢就走了味。
“都不知道,你竟是瘦成这样了呢。也是,六年里就没有好生吃过一顿饱饭,偶尔有些好东西了,也巴巴递到我跟前来,哪里能不瘦?”
呢喃着,回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