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知道,你竟是瘦成这样了呢。也是,六年里就没有好生吃过一顿饱饭,偶尔有些好东西了,也巴巴递到我跟前来,哪里能不瘦?”
呢喃着,回忆着,人倒是贴着那同样冷的脸颊闭了眸子轻声叹。
“如果当初你没有跟我来这雁荡,纵是日后终有一天会被父皇剖了心做成药,死之前也能过几年舒坦日子。如今倒好,平白受了六年苦,到头还是落个命殒的下场。是该说你傻呢,还是蠢?”
明知不会有回应,川巳却说得兴起。那窃窃私语的模样,任谁瞧了也只当是做哥哥的凑在睡熟的弟弟耳畔絮絮叨叨。阿江在草庐一直瞧着,残败的容颜上第一次生出些隐约的幽怨。
“瞧够了就进来吧,站在那儿,也不过是浪费功夫。”
冷不丁草庐里的人发话,阿江还没反应过来。直等到川巳扭了脸来轻挑眉时,这才陡然回神样,生了根的双脚也终于能安稳着提起来了。
犹豫着进了草庐,人不觉又生了惶恐,一双眸子四下里飘忽,说不出地惴惴。
川巳又笑,自然里正了身,先前那点慈兄模样又毁得干净。
“去,写封回函告诉你的主子,沐川巳不日便会扶柩而归,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我。”
这才真正是语如惊雷。
“怎么,听不懂?还是,想不透我怎么就知道你的目的?”川巳挑眉,笑得轻蔑。“你身上那点刺鼻香,也就是老二府里的人能招架得了。你以为我为何要留你性命?难为他一番动作,也不能把他的人赶尽杀绝不是?紧着去回函,回完了,我也好动身回京。”
阿江张了张嘴,人成了冰雕。
“六年了,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川巳垂了眼看着川戊,唇角有冰霜。
“这一世,真正让我有了亲自了结的心呢。”
------题外话------
台风啊台风,台风呀台风呀呀呀呀呀
☆、花嫁
上京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是在凌晨时落下的。
正是梦回低吟时,花未却猛地睁开了眼。都说雪落无声,听在花未耳里,却如鼓声入心,惴惴。听了许久,方才陡然惊觉,出了声的,是心。
屋里生的火盆早就熄了去,也不觉冷。睁着眼听了半晌雪落的声响后,确定自个儿是没法再度入眠了,索性连那床榻都一并舍了去。也懒得找了衣衫来穿,干脆地起身站到窗边,仅着内衬的身绷成了一条线。
居然就能站到天大亮。
后来,还是有人突兀推了门进来,才打断了花未的静处。六年前曾经放过狠话,未得允许擅自闯进自个儿房中的人,哪怕是自个儿的奶娘,也是会挨上板子三十逐出府去的。如今,倒是有不怕死的主自动送上门了。
只是等花未瞧清来人的模样时,又隐约愣了一下。来的,是个面生的丫鬟呢。容颜说不得娇艳,胜在肤若白雪。安安静静地站了,颇有点出尘的味。
“小主,奴婢秋玉是自二殿下府中过来的。二殿下说,大喜的日子将近,指派奴婢过来也好有点照应。”
“哦?他回京了?”
没兴趣对着个没兴趣的丫鬟,意兴阑珊地转回脸,花未的嗓音里也听不出个虚虚实实。
“速度倒是快。”
真正波澜不惊,喜忧不见。
“昨个夜里前脚刚回府,后脚宫里便来了人将二殿下招进宫去,至今也没回返。得亏昨儿夜里奴婢就在二殿下房中,这才领了他的吩咐今儿一早赶过来。一道来的,还有绣娘。小主,您梳洗过后请移步西厢房,也好让绣娘把一把尺寸改改嫁衣。”
秋玉笑笑,不卑不亢地一气说完。就是说道身在主子房了,也没生点骄纵。
而眼下,那场景有点滑稽。一个是即将过门的主母,一个是暖床多载的侍婢,两个人同处一室了,该有的剑拔弩张亦或者愁云惨淡不见分毫,反倒是一切理所当然到令人诧异。
花未探手掬一把窗棂雪,檀唇微微一勾。
“嘴碎的主。出去。”
“是。”
乖乖领了命往门外走,门关起的瞬间,秋玉还是送了一记轻笑回来。
“小主,您要快些了。”
花未不言语,抓着窗棂的指上却生了猩红。
等花未收拾妥当去了西厢房,先瞧见的是满眼的红。红霞帔红盖头红绸红缎红被红烛,一片红后,站着望眼欲穿的众人,当然也少不得那个一派从容的侍婢秋玉。
花未蛾眉轻挑,一脚踏进了满室红中。
寻常百姓家女儿出嫁,能穿得上两层嫁衣便生了满心的欣喜。在这儿,那嫁衣却足足有七层。眼角余光瞥见铜镜中隐约倒映出层层叠叠的红时,花未的动作不过是别开脸顺便闭上尚且完好的眼。七层嫁衣,不过等同七重枷锁。
这世间,有哪个会因着枷锁在身而欢喜雀跃?
耳畔倒是一直能听闻丫鬟与绣娘的窃窃私语。听得久了,也烦了。及至听到有人抚掌轻叹时,花未猛地睁开眼,冷笑间就是一记耳光甩了出去。
“几时轮到你开心了?”
平白挨了一巴掌,小丫鬟吓个半死倒是真的。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半晌不敢抬头,身子也抖成了筛。倒是因着这出,恼人的低语声消失得干干净净。
花未挺满意。
却还有那不知死活的主,自动来请罚。
“小主,这是绣娘连夜赶制出来的,用的是上好的金蚕丝呢,绣线也是选的金银丝线,您戴上试试看?”
说话的,是秋玉。手里托着个眼罩,上面绣了只凤,倒真如她所说,是件好物什。可那好物什瞧在花未眼里,就成了洪水猛兽。
花未的回应,是拿起桌上剪刀直直插在了秋玉肩头。
“啊!”
有人惨叫起来。秋玉踉跄着倒地,没有惨叫出声,但拿手捂着的肩头处还是有猩红慢慢溢了出来。
“一再试探我的底线,活腻了?”花未咧嘴,笑得狰狞。“当我是死的?”
“小。小主”一直从容的秋玉,这会总算摆出了点丫鬟该有的畏惧来。
“你们,比着她的尺寸再制一套嫁衣出来。”
花未却是看都不再看一眼地上的女人,只拿冷眼对着一帮绣娘丫鬟们,人在笑,那笑却能骇破一众人的胆。
“既然她那么急切,我就满足她。下月成亲时,我要她跟着一起上花轿!”
☆、只当温柔
雪一直下,像是没了头。
从正殿出来,川夷就垂了手立在殿门口看天,一直看一直看的,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做主子的不动作,奴才们也没胆量擅自动作。到后来,就变成一众人杵在殿门外齐刷刷地看天。
活似要把黑压压的天看出个洞来。
许久,还是川夷幽幽叹了一气,自个儿先结束了这无聊举动。
“去宸宫,拜见一下皇后娘娘。”
“是。”
于是,一众人又开始浩浩荡荡地往宸宫走。人多,路长,走起来却没多少声响。不,岂止是这一帮人走不出声响,整座宫廷都静悄悄的,好似连雪落都能砸出点声来。
一座死气沉沉的宫殿呢。
到了宸宫时,本想着天还早,皇后不见得会起身,哪里想到了一问才知道,皇后竟是早早起了身去了东宫内佛堂。
既然如此,索性再转了身子奔去佛堂。等一众人又浩浩荡荡赶去时,守在门口的宫奴又跳出来告知,皇后娘娘并不曾到过佛堂,在里面的,反倒是前任的皇后如今的言妃娘娘。
听宫奴报备完,川夷一愣,接着便有了种“啊,竟是被戏弄了”的感觉,真正哭笑不得。
心里叹一声,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点点头算是应了宫奴后就自动退到一旁,又开始了垂手看天。
“殿下,奴才进去帮您通报一声?言妃娘娘这才刚进佛堂不多会,这一番礼佛下来,少说也要三两个时辰呢。”
总耗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宫奴心头小声言。怎么说都是太子殿下,未来是要登上大宝的主子,定要好生伺候了才是。
“也好。那就麻烦你了。”川夷笑笑。
宫奴诚惶诚恐。当下里折转了身去到佛堂内通报,自然是带着允回来。川夷也不耽搁,微微点头算是谢过宫奴后一脚踏进了佛堂中。
略显空荡的佛堂,正中摆了佛龛。经年的烟熏火燎,连带着后墙都成了昏黄。而在佛龛前的蒲团上,跪着个青丝成白的人,木鱼敲得断断续续。
“佛也不见得怜悯,求佛,倒不如求己呢。”嗟叹一声,川夷稳稳站在了那人身后。“言妃娘娘。”
敲木鱼的手空中一顿,最后还是默默收回来,木槌随手放到了一旁。堪堪转回身来,藏在白发后的脸倒也变得清晰了不少。如果说六年前的言皇后还如日中天,那如今,便只剩一个流年中黯然老去的言妃娘娘。
当初,受牵连的,又岂止是远走雁荡的两人?
“太子殿下。”
言妃微垂了眉眼,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如今来看,倒像是卑微着跪在了川夷跟前。
“这几日离京,我去了雁荡城。”川夷别开脸,漠视着眼前卑微的女人。“去见他们两人。”
垂着的螭首猛地抬起,眼中也有异样的光亮。只是那光亮,稍纵即逝。言妃颤着唇,啜啜着,到底还是颓然着再度垂了首。
“是吗。”
“我没有对他们说起你被贬一事。”
总觉是轻易里就将那人的心思看得通透,所以连应对的话都可以提前说道了。那种看透人心的温柔,倒不如当作残忍。
“七日后,川戊会出现在你面前。事到如今,你剩下的,也不过是两个经年难见的子嗣。待川戊回来,好生跟他聚一聚,日后,想再见,难过登天了呢。”
“太子。”言妃低声。“让他们兄弟二人留在北疆,不行吗?已经不会再打搅到你们,也不会再生威胁,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为什么,还要特意跑到殿下进言,将川戊发配益州?花未是你的,天下迟早也是你的,这样,还是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