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他十来年光景,不能说完全了解他,但至少能猜出他做事的风格和路子。
他跟韩千洛一点不同,是个一眼到底搅都搅不混的人。
“为了姚瑶那种人,你值得赔进去么?”我见他起身,也不知怎地竟然也立起来快走了两步过去。
我没想追上他,只想再说一句话而已:“所以你自怨自艾也没用,你就是比不上韩千洛!
至少他懂得怎么进退,怎么周全。”
“你以为,韩千洛就真的可以不带一点伤地全身而退么?
都有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觉悟,谁逃得过?”沈钦君没有再回头看我,身影消失的挺惆怅的。
我觉得今天的会面有点像在做梦,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才顺了顺思路——好像他就是想要在这里等我的吧。
只想说那些废话么?呵呵,真是多此一举。
你多此一举地来,我则多此一举地再流那些眼泪。
从我知道真相得那天起,我就想过我们之间总该有这样一次摊牌的对话。
我以为自己会稍微有点心疼他,心疼到想要拥他入怀,想要冰释前嫌。可事实证明,我是非常的心疼他但仅限于,心疼而已。
我上楼,来到我妈妈的病房处。
想进去,却止步在门前。
我看到我爸坐在床边,一手拉着我妈妈的手,就那么沉默着陪她入睡。
一动不动地就像两尊雕塑。
我甚至都有点害怕,我爸他是不是就这样子已经。
轻轻走上去两步,我唤他:“爸。”
“嘘,你妈睡着了。”他像个老小孩似的转脸看看我。
我觉得我妈可能已经认不出我爸了吧。毕竟这些年,他们的变化都像是岁月用刀刻上去的。
也许像他们这样完全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唯一的回忆,就依靠那些带着皂角味道的衬衣领,和一尘不染的黑皮鞋,以及留洋行装里整齐的物品来维系纽带。
我觉得我妈可能是爱我爸的。恩,如果爱会比较幸福一点,那就姑且当作是爱吧。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生活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董事会的决议正式下放,我们整个男装设计部将在下个月初搬离出公司总部大厦。表面上好像要被肖正扬下放到集中莹里荼毒了,而实际上母公司派过去一整个行政监事处,条条框框的东西制约了任何人的一手遮天。
我觉得这是沈钦君故意放过去蹚浑水的——他说他也想保护我,权限大概仅限于不让我被肖正扬罚站吧。
配合着控股公司要求的设计创意,我们的秋冬主旋律设计稿终于在上个周末完全被敲定。
我们这些后方流水线的苦逼设计师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接下来的市场宣传会安排的十分密集,供应商与我们的互动也开始频繁起来,就等着秋冬潮流样款的首发会,打响我们名珏新品牌的第一枪。
我的肚子渐渐起来了。昨天刚刚产检过,大夫说是个不怎么安分的萌妹子。目前来看,健康状况还OK。
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韩千洛,他说他也觉得女儿好——只要不像韩千蕊那么欠收拾,他一定会很疼她的。
他说自己是明天下午的航班回来,如果天气无延误。还有,他很想我。
于是我提前一天就已经把冰箱里摆满了生鲜食材。就等着他到家,好好的——给我做顿饭!
这一个月来,我每天都想他,却很少给他打电话。
因为他太神秘,时差完全不固定。不知道到底呆过经度,我甚至都怀疑——他中途有回国过。
只不过,他不说我不问。只要爱着就够了。
晚上我把想吃的东西从冰箱里弄出来,该装盘装盘,该解冻解冻。
韩千洛下飞机后会打电话给我,所以我一边忙着一边等着。
终于等来了一声手机铃。韩大贱人告诉我,航班延误可能要凌晨了。
让我先吃饭别等他。
我说没关系,就是等到黑洞我也等你。嘴上说的甜蜜,手上却已经开始不厚道地往锅里下丸子了——
天可怜见,我不饿孩子也饿啊!
韩千洛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开始准备吃了,装什么隐忍贤妻”
我四下看看,恩,屋里应该被他装了摄像头。
等第一批丸子快熟了的时候,我又接了个电话。
这回不是他,而是医院。
我被通知说——我爸姚忠祥去世了,就在两个小时前。
捏着电话沉默了有几秒钟,我的思路还是没从瓦斯上的白灼丸子那飘过来。
自从重阳节去看过我妈以后,我爸的情绪和病情都出于一个稳定迈向油尽灯枯的状态。一般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都会渐渐看开。
我三天前看望过他,也问了医生。
当时没想过有这么快吧?
“是突发病危么?”我咬了咬牙,平静地问。
“不,是自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不用独自面对!
我放下电话,想着先去穿衣服还是先把燃气灶关了。或者先给韩千洛发个短信说‘你自己弄吧,我爸死了我要去看看’。
我不知所思不知所想地在原地转了三五个圈,怎么也想不通刚才这条虽然只有三个字。但足以让我思路断弦的信息!
我爸自杀了?
他病了那么久,该受的苦该遭的罪哪一样少了?
还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呢?
韩千洛不是说过了么,自杀的人到了另一个世界会被罚刷马桶的。我爸年纪大了,腰不好,能蹲下身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最后穿了双拖鞋就把车开到医院了。
“姚女士。就是这里了。”带我到太平间的是两位警官。
他们说,接到医院的非正常死亡通知后,就着手过来看了现场。
我爸有一份遗书,字迹潦草的几句话。
警官从证物袋里翻出来给我看,大致意思就是——这辈子犯了很多错,非死不能弥补之类的云云。
确定是我爸的字迹,落笔情绪有点不稳定,但不像是胁迫。
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僵硬遗体,我伸手,却迟迟不敢碰他。人对生命会有本能的畏惧,我总觉得哪怕戳上去一根手指都会让灵魂散乱出去。
我爸的脖子上有一道紫红色的勒痕。
警察和大夫都说我爸的死因是窒息。
用输液管缠脖子缠了两圈半,再从床上骨碌下来,就那么吊死了。
他们告诉我,一般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五分钟,姑且当他没有太多的痛苦吧。
我站在原地怔了有五秒钟,向来只听说过有孩子生出来的时候脐带缠脖子N圈的吧?所以我的第一个反应是——
大为恼火!
“你们凭什么就断定他是自杀!他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掰着指头算也不过就只能活两三个月,他有必要自杀么?”我激动地抗辩。
“姚女士你冷静点,”那警官明白我的意思。解释了几句:“我们已经把一部分物证送到痕检科,证实输液管上只有你父亲一个人的指纹。而且从出事前的两个小时到护士进来换药,监控录像上都没有任何人进入过病房。
当然,如果没有他手里的这封遗书,也不排除他是想要下床,不小心跌倒后被输液管缠压窒息。不过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我没有这么好的风度听眼前这个老油条一样的警官打官腔。废话,死的又不是你爹!
“我父亲患了癌症好多年,几次病危他都扛过来了。”我强压着悲愤跟他抗辩:“虽然他时日不多了,但情绪一直是很稳定的。
就算他是自杀,也一定是被人教唆胁迫。否则又怎么会留下这么一封不明所以的遗书!”
我很明确我要表达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我确认动机,我有嫌疑人
要知道,我爸之前的遗嘱已然生效。而他多活一天便意味着多一份概率要修改。
一旦他知道姚瑶的阴谋,知道蒋怀秀的那些肮脏事
所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一点不排除他们把我爸赶紧除掉的可能。
咬着发白的唇,我静看警官们的反应。
“姚女士,你的顾虑我们都懂。”那警官看我这幅样子貌似也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于是劝我几句:“我们只是初步给出自杀的结论,如果你们家属还有要求,可以进一步采取遗体解剖等方式来纠案。叉尤巨弟。
当然。我也建议您跟其他家人们商量一下,毕竟——”
还商量个屁!
这世上只有我才是我爸唯一的亲人。那些吸血鬼,白眼狼,说不定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如果可以,我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想再与蒋怀秀和姚瑶这帮人扯上一点关系了。
可是我还是得去,毕竟今天是我爸的守灵夜。
我打韩千洛的电话,关机。我猜他已经上飞机了。
于是我一个人,穿着拖鞋开着车,就像勇士闯魔城一样往姚家去了。
我可以无限制地依赖韩千洛,但也要随时做好准备来打自己的仗。
算算日子,从成年后搬离了姚家别墅后,我只有每年过年和我爸的生日才会上一两次门。
我刻意避开回廊转角的那个视线,正好能落在二楼落地玻璃里的钢琴上
我盯在那看了一会儿,直到女佣过来招呼我。
“二小姐,你过来了?我带你去大厅吧,灵堂设在那里。”
我拒绝了她的好意,真不好意思,虽然我离开这里很久了,但还记得路——
穿过泛旧的白色回廊,我走进大玄关。
那里已经有些客人了,大多数我都认识。
无非是姚家的一些远方宗亲,也有蒋怀秀那边的人。
他们看我的眼神跟友善无关,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进了狼窝——但是,我姚夕才是姚忠祥嫡亲的血脉,我才应该站在今天最主人的位置。这跟我是不是穿着拖鞋和白色衬衫黑色居家裤没关系!
蒋怀秀和姚瑶都在,但我没看到沈钦君。
她们都换上了肃穆的衣着,站立在我爸的灵堂边,招呼着过往吊噎的人。
灰白的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