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说岑婴宁早上绣了会儿花,之后又睡着了,是以过雪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日子一开春,冰融风暖,柳尖上已是冒出嫩绿的新芽,但婴婴的房内两匝依旧置着两个小炭盆,帷帘深垂,笼着暖气流散不出去,岑婴宁端坐镜台前,肩后散着一团黑压压的长发,乌瀑倾泻般,迤逦委地,因窗扇紧闭,光线微暗,一起景物皆仿佛蒙了灰,像是那种暗色调的画卷。
岑婴宁举着口脂,樱唇轻抿,一点点润红两片桃花似的唇瓣,软腰细肩,姿影窈窕,比剪纸小人还要精秀纤美,过雪以前不曾注意,披散下头发的婴婴,也拥有一头与她同样过腰的浓浓长发了,打小便喜欢黏着她撒娇的小女娃,如今也已经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岑婴宁此时才注意有人进来,见是过雪,神情一呆。
过雪方笑着出声:“之前听秦妈妈说,我还当你睡着呢。”
岑婴宁喃喃低语:“姐姐”
过雪目光柔和,朝着她一味笑。
岑婴宁反应过来,连忙搁下口脂,粉颊赧红:“我不过抹着玩的。”
“在姐姐面前,还害甚羞。” 过雪含笑上前,玉手轻搭她的肩膀,指点她,“再用玫瑰花棒往脸上敷一层香粉,以膏子刷了腮红,细细描眉,我家婴婴本就是美人,画完肯定会更好看的。”
岑婴宁却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画的好看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也没人看。”
过雪被她话语噎得一怔,岑婴宁扭过头来,看到镜中二人有着格外相似的五官,犹若绽放在水榭岸畔的并蒂双生花,娇美绝艳,楚楚可怜。
她忽然问:“姐姐,你有没有听过双生花的故事?”
过雪摇头。
岑婴宁眸光低敛,一字一顿道:“世间有这样一种植物,并蒂双花,共沐日光,共享月色,相亲相爱,却也相互争夺,一花盛艳,一花必定枯败,一花死亡,一花也定然凋谢。”
过雪暗自悸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凄感的故事来,准是她近来又读了一些伤春悲秋的诗词,才引得她有感而发。
过雪忙转过话题:“今儿个天气好,姐姐陪你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岑婴宁摇摇头,一对黑嗔嗔的眼眸凝注过来:“自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好东西,姐姐都会先让给我,所以如果是我喜欢的,姐姐也肯定不会跟我争的,对吗?”
她表情天真烂漫,使得过雪下意识回答:“当然了。”
岑婴宁扯唇一笑:“如果是珩哥哥呢?”
过雪打个激灵,可能是提到心中最在乎的那个人,令她本能地往更深的地方想去,往昔闪过的念头倏又涌现脑海:“婴婴,你到底、到底对陆公子
发现她脸色渐白,岑婴宁好笑道:“姐姐,你怎么又胡思乱想上了,是我适才打的比方不对,姐姐可别当真了。我不喜欢珩哥哥,一点都不喜欢珩哥哥”
过雪叹口气,显然也不愿多提,脸上恢复笑意:“我今天动手给你做了些点心,你来尝尝。”她从膳盒取出两三盘莲花纹碧碟,每碟上面叠着几块小巧可爱,洁白如雪的雪花糕,仿佛荷叶上缀着晶莹的雪粒,看着就令人馋涎欲滴。
她做的雪花糕甜而不腻,往常岑婴宁若知道她亲手做了点心带给自己,定会兴奋不已,但今日她看着那一块块色白如琼的可口糕点,却是眉心微蹙,甚至还迟疑两下,才伸手拈起一块塞入口中。
“是不是味道不对?”过雪做完也没顾得尝,见她反应平平,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合她心意。
岑婴宁答道:“没有,姐姐做得点心一直是我喜欢的味道,很好吃呢。”
听她说好吃,过雪绷紧的肩膀松动下来,无暇清丽的面庞上泛起一抹满足的红晕。
岑婴宁吃得缓慢,似乎每一口都咽得有些勉强,吃下两三块后,突然小脸一白,用手捂住胸口。
“婴婴,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她的模样像被噎住,快要呕吐出来似的,过雪赶紧拍拍她的后背,让她顺气。
待岑婴宁脸色稍微缓和下来,过雪又捧来清露让她服下,但岑婴宁不想喝,反而拈了炕几上早已备好的酸果吃。
过雪见她一连抓了好几把,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慌张阻止:“怎么能吃这么多,小心酸着胃。”
岑婴宁却觉得舒服许多,止住动作,微微一笑:“这东西吃着爽口,近来我经常让秦妈妈备着。”
过雪叹口气:“你爱吃这些倒无妨,但凡事不可过量。”
岑婴宁见她对自己满脸关切,卷翘的睫毛颤了颤,眼波忽暗忽明:“姐姐真的很关心我呢。”
“傻丫头,姐姐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过雪覆住她的小手,有一瞬错觉,以为那是一团冰块。
岑婴宁把手抽回来:“姐姐,你以前,有没有偷偷做过什么事?”
“什么?”不知为何,过雪总觉得今天她有点奇怪。
岑婴宁眨着一对乌眸,神情竟仿佛陷入某种甜蜜的臆想中,透出几分少女羞涩的情怀:“比如姐姐给珩哥哥绣了荷包,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进他的衣服里。”
过雪缄默,那时她确实用尽心思给陆庭珩绣了一枚鸳鸯荷包,羞得她一直拿不出手,而这枚荷包,直至最后也没能交给陆庭珩,而是被她丢进火炉里,焚烧殆尽,就像彼此之间,再无牵扯。
“姐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呢”她若有所思时,岑婴宁盯着她开口。
过雪省回神,看到岑婴宁冲她莞尔一笑,她的脸色本就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此刻在昏暗的光线里看来,莫名就令人想到坟前出的森白人偶,在月下露出诡异的笑容。
岑婴宁拉起过雪的一只手,似要与她说着体己话一般:“姐姐,其实”
风雨欲归来3
话音落到半截,蓦听房门砰地响,被人从外推开。
过雪循声回首,怎么也不会料到,闯进来人居然是岑倚风,下子大出意外,整个人几乎懵住了。
岑倚风肩膀微颤,大口喘着气,看上去就跟路跑过来似,岑婴宁也是怔,继而勾起唇角,甜甜笑:“大哥哥。”
岑倚风根本不瞧,径自抓住过雪手:“跟走。”
过雪完全搞不清状况,被他从椅子上拽起来,而另只还被婴婴拉着,下意识抵抗道:“做、做什么”
岑倚风回过头,双赤红眼睛瞪着,仿佛压抑着某种滔天怒火,过雪不知自己又哪里惹恼了他,浑身微微发颤,活似遇见洪水猛兽小鹿,显得惊惶万分。
“走。”他又说了遍,几乎是生拉硬拽,过雪如何抵得过他力气,被迫让他强拉着走,而岑婴宁也已经松开手,过雪放心不下,边被岑倚风往外拖,边担忧地转过目光,看到岑婴宁呆呆坐在原处,眨着水盈盈大眼睛,无辜而不解地瞧着他们离去
过雪被岑倚风路带出院子,登上车厢后,车轮立即辘辘作响。
此时岑倚风才放开,过雪觉得手腕都被他给捏肿了,握在掌心里轻轻揉弄着,终于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岑倚风坐在对面,掀开马车帷帘,阳光穿透途经树隙,在他俊美侧容上投落下斑驳碎影,有些虚幻不真。
过雪再次焦急地问:“到底怎么了?”
岑倚风依旧不说话,目光静静落向窗外,当不存在般。
过雪既是委屈,又觉生气:“不管哥哥想做什么,也不该当着婴婴面这般明目张胆,什么都不知道,万受了惊或是让胡思乱想”
岑倚风眉峰蹙动,过雪跟在他身边久了,知道他这个样子是不耐烦表现,话不由自主地止住,过会儿,他说:“以后不要见了。”
过雪佯作不明白:“不要见谁?”
岑倚风终于略偏过脸来,目光浸在长睫下阴影里,好似夜色里流动幽澜暗水,太深沉,太复杂,像有隐忍痛楚,又像有绝望哀伤,叫过雪完完全全看不懂。
他重复遍:“不准再见。”
过雪十分安静,用种困顿而迷茫眼神看着他。
岑倚风仿佛受不了这样注视,又扭头朝向窗外。
过雪浑身开始痉挛般地微微颤栗,像被雨水淋打树叶,须臾后,从某种不可置信中得到确定,瞳孔剧烈收缩:“为什么为什么不让见婴婴”
倏然扑上前,抓着他手臂:“为什么不让见婴婴了?”
几乎是半跪在他膝边,瞪着对净澈大眼,炽亮得仿佛面镜子,却随时会四分五裂,刺痛人眼,岑倚风不回答,又摇晃他手臂,知道,定又惹他不高兴了,所以拿这种方式来惩罚:“到底做错了什么,说出来,定改。”
岑倚风低下头,最先入目是秀气而纤细睫毛,就像沾着晨曦露水蝶翅,蒙着层薄薄水汽,此际脸色泛起不真实苍白,仿佛贴着蜡纸,能够点点揭下来,死死凝定他,亦如陷入可怕噩梦里,无助,迷茫,惊恐
岑倚风眸底晃过丝痛意,拨开手。
过雪身形往后跌,表情怔了几瞬,然后结结巴巴地讲:“如果是上次事,是、是不对不该跟哥哥发脾气,不该说想回家是做错了哥哥,求了,要不然,个月只见次,或者两个月,只要可以见着”用手掩住脸,泪水唰唰从指缝间流淌而出,“只有个胞妹个亲人了,保证以后真什么都听哥哥,哥哥原谅这次好不好”
岑倚风无动于衷:“这几日收拾下东西,然后去綵州住阵子。”
过雪惨白了脸,喃喃道:“不、不不去、不去”
岑倚风见眼角瞄着车门,生怕又跟上次似,把扣出手腕,声音也低沉下来:“给老老实实,如果做出什么极端事,不保证今后会安然无恙。”
过雪情绪骤然失控,扯着嗓子尖叫:“不行,怎么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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