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是一片我从未涉足过的区域,但我就像了解我的手掌一样了解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我自浩瀚的数据浪潮中踏出脚步,只在瞬息间,就倏然出现在了这片丛林的中央,如此的自然而然,仿佛自从我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呆在那里似的。
我安静地站在山路中间,望向我往昔的朋友们即将出现的方向。
他们仍然是欢快而嘈杂的那样一群人,会长妃茵不停地抱怨着世道的艰难,絮叨着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还欠着公会多少钱——即便我已经是法尔维大陆上的创世神祗,在听到这些苦逼负债者的巨额欠款之后仍然不免感到心头一阵发虚。
弦歌雅意已经摘下了当年我亲手给他制作的那副眼镜,他的视力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尽管那两篇大而无当的厚重玻璃制品对他已经毫无用处,但我仍然知道这件丑陋的工艺品还留存在他的背包里,并被设置成了需要输入密码才能丢弃的状态——这又是当初我还是个普通冒险者时这个世界不曾有过的功能。
长三角和长弓射日这一对损友依旧相互看不顺眼,他们的争吵声甚至盖过了丛林瀑布飞泻而下时轰鸣的水声。长三角臃肿的身躯和长弓射日矮小的身材是他们相互之间永远都不会停止嘲笑的目标,而令人惊奇的是,这两位才华横溢的异族语言大师每一次都能想出崭新的俏皮话出来相互攻讦。
而作为这个小队中除了牧师之外的又一个治疗职业者,圣骑士牛百万花在自己身上的治疗神术永远比花在别人身上的要多得多,他那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毛病在这一路的冒险之旅中始终显露无余——好吧,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像这样一支牧师做肉盾弓箭手主输出圣骑士搞偷袭影贼挖陷阱做控场而法师去摸装备全队有两个医疗职业者却主要依靠灌药水加血的冒险队伍是怎么奇迹般活着流窜到这个地方来的。
他们吵吵嚷嚷地靠近,完全沉浸在朋友之间相互无恶意的玩笑带来的快乐之中,即便是在当我进入他们的视野之后,也没有对我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路人多加关注。
然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我的样貌、看见了我头顶的名姓。
异样的沉默,瞬间笼罩在片刻之前还欢闹不止的五个涉空者的头顶。
妃茵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了我的脸,右手死死捂住了自己因为惊诧而无法合拢的嘴。这一刻,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作风凶悍的女强人像个普通漂亮女孩儿一样激动和可爱的一面。当我们的目光相互接触时,我明白无误地解读出了她眼神中渴盼证实的困惑和疑问。
我摊开手掌,耸了耸肩:“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啊……”那疯癫的女人发出金属在粗糙物体表面摩擦时刺耳的尖叫声,欢快地向我飞奔而来。
“是你吗,杰夫?真的是你吗……”她一下子扑了上来,像一只树熊一样牢牢地挂载了我的身上——这个女人或许还不知道,倘若她勒着我脖子的胳膊再用力一些,或许就能完成一击秒杀至高神的前所未有的壮举了。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争先恐后地向我拥来,用力拥抱我、捶打我的胸口、拍打我的脑门、踢我的屁股,用这种疯狂的方式来宣泄旧友重逢的狂喜。我们只是在欢叫,用口腔发出一声又一声无意义的粗声感叹。此时此刻,语言已经成为了多余的东西,它的功能已经不足以胜任承载我们心中无尽的喜悦。
这场混乱的庆祝一直持续了很久。
当我们的心情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之后,我们开始七嘴八舌地相互询问着别离之后的情景,他们对我如何能够“死而复生”充满了好奇,而我同样对现在正身处的这个世界充满了难解的疑惑。
我向我的朋友们简要地叙述了我脱险的经历,但有选择地没有提及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这个世界的事实——并非是我存心欺骗,但在自己的生存问题面前,我总要有所保留。
我只是告诉他们,在重生后我不可思议地获得了某些特殊的能力,在这个世界里拥有一定程度的特权。
原本我以为他们会对我这奇异的经历难以置信,但他们的接受能力强得大大超乎了我的想象。看上去对于他们来说,倘若我不是如此,反而才会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过当我逃亡、崩溃和重生的这段时间里,外面这个世界的变化,却巨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我知道我的离开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但我却没有想到,我这一走居然已经过了五年之久——要知道,这五年是涉空者们生活的那个位面的五年,而并非是这个法尔维大陆上高速流转的五年。
对于我的涉空者朋友们来说,五年时间,足以改变许多:
妃茵离开了职业训练场——在他们那儿管那东西叫“大学”——然后踏入了这纷繁的世界,在一家“证券公司”供职,我完全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证券公司”是干什么的,当听她详细地为我解说完毕之后,我发现我对此更加地一无所知了,听起来那似乎是个通过复杂的魔法手段进行炼金创造财富——或者说是欺诈财富——的场所,哦,我相信她一定十分能够胜任。
牛百万和仙女下凡的恋情无疾而终,但他似乎并不觉得沮丧,因为遥远的距离总会给爱情带来难以跨越的鸿沟,而这一切又总能被时间治疗;
弦歌雅意和雁阵的结局要好得多,他们如愿以偿地结成了夫妻,甚至还有充裕的时间给这个小家庭增添一个可爱的孩子;
除此之外,弦歌雅意在他所生存的那个位面中成功转职,由一个收入微薄的神庙牧师——哦,用他的话来说是“电视台记者”,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听他的描述似乎和牧师一样都是神神叨叨传播某种信仰的家伙——转职成了一个在乡间帮助国王进行管理的工作人员。我热切地恭喜他成为了一位受人敬仰的贵族,并向他鞠躬致敬,但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窘迫;
长三角开始了他五年来的第十二次减肥的努力,今天是他减肥的第三天,为了庆贺他减肥成效十分显著,今天晚上他打算好好大吃一顿以示庆贺……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很多,五年的时光,足以让每个人都经历一段精彩的人生,每个人都在成长、变化,有的人将自己的人生道标相互重合,将自己的旅途与他人分享;有的人则渐行渐远,只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一切都在改变,不变的似乎只有相互之间的情谊。每当不经意间相互提及、相互想起,一个声音总会忍不住在心底悄然响起:
你还好吗,我的朋友?
无论你在哪里,将去何方,正在经历着什么,又将迎接这什么,我只希望你能知道,我们都在心底默默地为你祝福,回想起你的身影,说一句:
你还好吗,我的朋友?
……
妃茵他们并没有向其他人披露我的存在——包括公会中的其他人——在某种我所无法理解的强大压力之下,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而且,对于他们所身处的那个扼杀了想象力、不相信奇迹的世界而言,我的存在实在是太过荒诞无稽,不可能赢得更多人的信任。
不过,他们的沉默对于我来说倒是个好消息:我完全不必冒着让更多人发现我存在的危险,就可以成功地重新融入到我所熟悉和喜爱的那种生活中去。对于公会中的其他成员来说,我只是一个离开了许久的同伴,在一段漫长的漂泊之后重新回到了这里——这一切合情合理,并不会过多地引人注意。
正如你们所能想象的那样,我重新找回了我的生活,找回了我作为一个战武士、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生活。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离开了这个游戏世界多年之后又再次回归的老“玩家”,我也努力地扮演着我的角色。
熟知我来历的朋友们忠诚可靠地保守着我的秘密,更为难得的是,他们不带任何偏见地接纳我、欢迎我,并不因为我与众不同的生命形态而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变——同为人类并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的你们应当了解,这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在回到正常生活的同时,我并没有忘记施展自己身为一个神祗的能力,梳理着每天在这个世界上流转不停的海量信息,监控着一切有可能让这世界的管理者发现我的信息。我吸取了上一次被发现的教训,彻底抹去了和我相关的一切看上去“不正常”的痕迹,而那些无法消除的痕迹则用一份天衣无缝的在线纪录来记载。除非你能够精确定位到我的本体,否则这些数据混杂在铺天盖地的海量数据库中,完全漏不出一丝的破绽。
此后迎接我的,是一段我能够想象得出的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在那段时间里,我们打怪升级、我们副本开荒、我们擂台比武、我们摆摊赚钱……我们体验着这个世界能够带给我们的一切乐趣,而友情的存在又将这些乐趣放大了千百万倍。
当然,我完全能够使用自己的能力,将我们变得在这个世界中所向无敌。无论是金钱、装备还是经验、级别,对于此时的我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但除了在刚刚回归到这个世界之后,我难耐不住自己洋洋自得的心情用一个作弊的小花招来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之外,我再也没有这样做过。
要知道,尽管这只是个虚假的游戏世界,但那种与朋友一道生死与共奋力拼搏的经历却是什么东西都无法取代的。那是我在四处逃亡命悬一线的时候还在梦寐以求着的最美好的东西,倘若在我逃出生天之后却又主动将它抛却,那我的回归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如果还有什么和以前不同的话,那就是我可以更加真切地投入到冒险生涯之中了。从前我总是畏惧自己的死亡,这念头总是让我在一些紧要的关头丧失勇气。可是如今,我已经可以从容地出入于生死之间,一睹那执掌亡者灵魂的美女死神的芳容。我完全理解了之前我的涉空者朋友们对待死亡那轻狂放浪的态度,对于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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