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洁儿的生日。
要买什么生日礼物送她好呢?玫瑰花?蛋糕?巧克力?或是一枚戒指?简直费煞心思,洁儿不像沈安婷,老爱狮子开大口,送她礼物,愈贵愈能讨她欢心。以前每次闹自杀之后,我总要买项练买手表,或者什么名牌货的礼物熨平她的情绪,但我知道洁儿绝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她是那类追求浪漫、温馨之情趣的人。
噢,对了,记得她说过,喜欢听风铃吹动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声响好比情人的呼唤。
我何不送风铃给她?
且一送,就送半打。
半打同款式的风铃,挂在她屋子里每一个窗口处,风掠过,那重重复复、清清脆脆的声响,就好比我在亲呢地唤着她的名字,这该多浪漫又温馨呀!
于是打定主意后,我买了半打那种同是五层五角塔形,而每层皆不同颜色的风铃,另外又买了一大束的红玫瑰,便在约定的时间,上洁儿的家。
我还是第一次踏进洁儿的屋子里,往常,我都是送她到门外便离去。
我甫踏进门,就闻到一阵阵刺鼻喉的杀虫水、灭蚁粉的气味。我一个反应是呛咳起来,第二个反应是不停地淌鼻水。我的中只不过轻轻在椅背上搭了一下,然后在堵嘴,搽鼻涕的时候触及眼睛,一双眼睛顿时痛得睁不开来。
“洁儿,你怎么搞的?你在屋子喷了些什么、撒了些什么?真要命呀!”
“我在屋子里布满强力的杀虫剂和灭蚁粉。”洁儿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我最怕虱子,又讨厌蚂蚁、小虫之类的东西,还有那些在板缝间蠕蠕爬动的白蚁,想起都呕心,所以我在屋里布下天罗地网,叫它们尸骨无存。”
我环视屋内四周,这才发现,不管是地板、桌面、柜子,一切家什和摆设,全都一尘不染,噢!不,形容得贴切一点,全都给地从干净抹到光亮,从光亮又抹成光光亮亮的,我端详再三,找不到一丝的暇疵。
“呵,洁儿,你有洁癣?”
“洁癖不好么?难道要脏兮兮才好?”
洁癖不是不好,但洁到一个地步,弄得整间屋于全是杀虫剂、灭蚁粉的辛辣味,我可要喊救命,当然当然,和沈安婷的凶悍比起来,洁儿的洁癖也不算什么了。
老天!被洁儿的洁癖的事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来此的目的。
于是奉上礼物、玫瑰花,还有我的祝福:“洁儿,生日快乐!”
“谢谢。”她在我脸颊上轻吻一下。
“拆开来肴我送你什么,嗯?”
“啊!是风铃。”
洁儿大喜,我遂帮她把那六个风铃分别挂在六个窗口处。
接着下来,便是烛光晚餐。
洁儿亲自下厨弄的牛扒,味道不错,但吃在嘴里,先还没尝到肉味,已闻到一股滴露的浓郁气息,我笑笑:“洁儿,你可不是用滴露来浸牛肉吧?”
“浸的不是牛肉,是刀叉,”洁儿淡淡地回答,“我厨房里的用具,全用滴露消毒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于是低头吃牛扒,刀叉碰碟子声不断,倾倾撑撑倾倾撑撑,像是会碰出火花来。
那一夜,我就留在洁儿家。
尽管我好不习惯那杀虫剂、灭蚁粉的辛辣味,甚至也不觉得那串串的风铃声有什么动听,但洁儿的身上,究竟是有点脂粉香的,也不由得我不心旷神恰了。更何况,当触摸及她那洁白胜雪的肌肤,与沈安婷分手以后的性欲,碎不及防地散满了我全身。
我和洁儿,也就一“眠”为定了。
我准备和她结婚,打算到台湾渡蜜月。婚后,她当然住到我这儿来,至于她那间父母留下给她作嫁妆的屋子,或租或买算了,反正我无法在那样杀气腾腾,鸡犬不宁的地方待下去。
洁儿无父无母,只有她表姐一个亲人而已,也即是我姐夫公司的一位同事,所以她事无巨细,全听凭我的安排。
婚事筹备得七七八八的当儿,洁儿却忽然病倒了。
她说是患了重伤风,不准我去找她。
我不依,坚持上门,她戴着口罩出来见我,找发觉她的十指脱皮脱得像叉烧一般的燥红。
她说:“等我好了才打电话给你。”
我道:“你答应我去看医生,不然我不走。”
她说好,但我仍满心不安,唯有天天打电话给她。
她起初也有接听,那声音,听上去,好沙哑,到这两天,她连电话也不听了。
我上她家,敲门,没人应。
我找到她表姐,打听她的去向,她表姐也不知道,只是安慰我道:“没事的!洁儿从小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连一只蚊子都休想接近她,她一定是不想把伤风传染给你,躲起来不开门,过几天她好了,你们不是又可见面罗!瞧你急得什么似的。”还羞我呢。
不见洁儿的日子,我在公司里连笑容也尽敛。
邻桌的小王挖苦我:“不是快结婚了吧!怎么要吹!”
我哼道:“去你的乌鸦嘴,我和她才恩爱呢!”
小陈也加一把口:“喂!怎么恩爱法?快教几招来,我追艾丽,追到焦头烂额,她睬都不睬我,更遑论能造爱了!”
奇艾丽是另一位女同事的名字,她马上抗议:“小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撕烂你的嘴!”
书连接线生云云也过来八卦一番,笑问:“喂!你是怎么样把你那白雪公主追到手的?一天一打玫瑰?”
“才不,”提起洁儿,我心甜甜.“是半打风铃!”
同事们齐齐说:“风铃?半打?”
“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啦!”艾丽直嚷,“风铃招鬼的呀!你送一个也罢了,还送了半打?不过,只要不是送那种五角形五层塔状的风铃,这还不太碍事……”
“我送的正是五角形五层塔状的风铃呀!”
“那种风铃,一般的道士、茅山师父最喜欢用来招鬼的了!”也不晓得是谁在道。
至此,我已冷汗淋淋。
胆都只差没给吓破了。
十万火急,五脏如焚地赶至洁儿的家。
一到屋前,闻到的不是杀虫剂、灭蚁粉辛辣味,而是比粪还臭的腐烂味,奇怪她的左邻右舍没察觉么?也不容我多加思虑,当下立刻破门而入,却见洁儿已经死了。
她就死在她那张木板床上。
她的尸体令我终生难忘。
她起码已死去有两天了吧,至少有成千上万条的蛆虫,在她体内周游穿梭,仿佛洁儿的尸体,就是它们多窗多户的豪邸,它们热闹而嚣张地穿插其间,此外还有红蚁、黑蚁、白蚁、虱子,在蛆虫与尸体之间分一杯羹。
没有人能亲历其间而不觉得骨骼发酸,头皮发麻。
我送给洁儿的那六个分别挂在六个窗口处的风铃,随风响动,那声音,像极了沈安婷得逞、嚣张的奸笑。
洁儿死了。
我也以为自己亦死了。
因为我足足躺在床上有半个多月,不能吃、不能睡,闭眼睁眼,梦里梦外,那成千上万只贪得无厌的红蚁、黑蚁、白蚁、虱子在洁儿的尸体上蠕动,啮嚼的情景皆历历在目,我甚至还清晰地听见自己那一声声发自灵魂深处之剧痛的惨叫。
那是洁儿死后的第三个星期,半夜惊醒,掀开被,撑着虚软的身子,我下床来,颤巍巍地亮开了房里的灯光,灯亮处,我第一眼瞥见壁镜中的自己??面白如纸,两只眼睛陷落了下去,变成了两个黑洞,但可以看见眼皮在那里跳动,也因为眼皮的跳动,才使两颊深深地凹了进去,而颧骨更明显磷峋地耸了起来,看上去还有一丝的人气。
我怎么惟悴成这副模样?
瘦来!怕来!
我坐跌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姐姐。
她跑进房来,搂着我:“阿弟!阿弟!”关怀之情表露无遗。
我听见自己的哭声,由原来呜呜的哽咽到后来尖细、凌厉、颤抖抖地一声声奋扬起来,都觉毛骨悚然。
“阿姐!”。
“不用怕!阿弟,有阿姐在,不用怕!”
“不怕?洁儿都给她害死了!”
“阿弟,洁儿的死是意外……
“意外?”我激动若狂,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极了,“明明是沈安婷害死她的!”
“阿弟!”姐姐强自镇定,“洁儿都死了,过去的事也不必去追究了,重要的是你以后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平平安安活下去?沈安婷肯么?”
“我和你姐夫商量过了,你以后就长期住在我这儿,待你精神比较好时,阿姐也不让你搬回去的,你那间屋子,我们已找地产公司代为出售,总之你只要住在我这儿,包管没事发生的,沈安婷的鬼魂够胆摸上门来,我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找到办法制服沈安婷的鬼魂了?”
“总之阿姐不会让你再受到骚扰、邪祟的,前几天,你姐夫又找了几位高僧来,在屋子四周撒过神水,沈安婷即使化作厉鬼,道行再高,也进不来的!”
日子在阴影中度过,一俟精神稍振,我便照常上班去,只是欢颜不再。同事们当着我的跟前,只字不提洁儿的死,甚至在言谈间也都显得非常小心翼翼,分明是怕触动我的心事,愈发叫我为之悲哀。
这天,地产公司的经理打电话到会计楼找我。说是我那间屋子已有了买主,价钱也谈妥了,对方是对姐妹花,姓李。
于是约好时间上地产公司见面,收取二万元的订金,签第一份合约,待律师楼把正式的买价合约搞妥,再收十巴仙的首期,复花个多两个月时间办理地契转名,银行贷款手续,屋子便算是脱手了。
李氏姐妹联名购下我的屋子,姐姐名叫李佩菁,妹妹名李佩芬,一个二十九,一个二十六,姐姐在一家大规模的制衣厂任职,是位裁剪高手,妹妹则是一名护士,因过去多年受尽租房的冤屈气,故掏出积蓄合资买屋。
我对李氏姐妹也没什么特别印象,其实打从洁儿死了之后,我对身旁的人、事、物皆提不起一丝的兴趣,甚至有万念俱灰之感,仿佛自己一寸一寸地死去,这可爱的世界也一寸一寸地死去。凡是我目光所及,手指所触的,也将一寸一寸地死去。
直至这么的一天……
我那颗枯竭的心,才如同死灰复燃,又重新燃起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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