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看了看她转身去厨房的背影,脚步顿了顿:“今晚雨很大,你留在这里。”
“好。”
舒莞收拾完厨房,又冲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给他送进了卧房。
浴室里还有水声,舒莞尽量不发出声音,并在他出来之前,蹑手蹑脚的反手拉上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如果说刚才的屋子里还有着温暖的、饭菜的味道,此刻客厅的空气过滤已经运转了一段时间,室内只剩下干净的像是负离子一般的味道,带着匀速的冷气,无声的过滤了一切气息。双层玻璃窗外,雨水丝毫没有暂缓的迹象,疯了似的冲刷着这个城市,将一片霓虹洇染得如同斑斓的红绿画卷。
舒莞明天还有最后一门考试,她照例是带着书本和笔记的,正要打开,看见茶几的桌角上放着一个白色礼盒,银色丝带上别着一张小卡片,简单而流畅的写着一个祝贺的英文单词。
她怔了怔,拆掉小卡片,里边是个绿色的首饰盒,简单的一个logo印在右下角,再打开,黑色丝绒上是一条玫瑰金红玉髓四叶草项链。
这条项链己经是淘宝网上的爆款了,假货高仿铺天盖地,舒莞当然也对这个品牌不陌生,她拿指尖轻轻捻起来,就对着玻璃带上了,小小一粒红色的花朵绽开在锁骨中央,鲜艳一点红。 身后一双手静默无声地伸出来,带着新鲜的湿润气息揽住了她的腰,声音低沉:“喜欢吗?”
大约是太久没有和他这样亲密接触过,舒莞有些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目光直视着玻璃上两个人交叠的身影,微微一笑:“你的助理挑礼物的眼光从来都是这么中庸吗?”
他的下颌轻轻搁在她肩上,重复了一遍:“中庸?”
“就是从来不会出错。”
他淡淡地接过话:“但是也说不上令人惊喜,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我很喜欢。”舒莞的手指在那粒小花上停滞了片刻,“我在网上买过一条高仿的,一千多块钱,有同学问起的时候,我说是朋友帮忙从国外带来的。”
霍永宁没有说话。
“以后她们再问起,我就能理直气壮了。”她哧的笑了一声,“毕竟假的还是会褪色。”
他的一只手原本松松揽在她腰间,忽然用力,把她整个人拨了过来,面对面站着。
“你是故意说这些给我听吗?”
“啊?”她仿佛有些意外,眼角很好看地勾起来,却答非所问,“很多时候我都在虚张声势,你看不出来吗?”
霍永宁也轻轻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懂她的表情。
其实礼物是他自己选的,就在机场的名品店里,在无从知晓她喜好的情况下,一条名牌项链的确是保守且不会出错的选择。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心底一动尽管他和她维持这样的关系已经好几个月了,可除了那些调查获得的资料,他依旧“无从知晓她的喜好”,除了她留给他的那些印象,譬如虚荣,又或者努力。
这些印象,是不是她刻意留给他的呢?
微微陷入沉思的时候,舒莞却己经灵巧地挣脱了他的怀抱,盘腿在沙发下垫着的羊毛毯上坐下,一边仰起头看他:“霍先生,有这个荣幸,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她身边,俯身拿起那本书:“什么?”
“本学期最后一门考试,可我还有几个案例没有弄明白。”她有些狡黯地冲他眨眨眼睛,就像是一个崇拜着大偶像的小女孩那样,声音有些娇嗔,“你一定会的,对不对?”
知道这样的表情有大半是她在故作姿态,他有些漠然地移开目光,最终看着她手写的那两道案例题,眉峰轻轻蹙了起来。
“A公司和B公司都对C公司感兴趣,试图进行收购。按照教科书上说的,谁能收购成功,谁就能获得C公司的一系列新技术和全套流水管理线,准就能在行业竞争中脱颖而出。最后A成功了。”舒莞轻声简述题目,“可是十年后,为什么迅速崛起的是B,而不是陷入泥潭的A呢?”
霍永宁在她身边坐下来,把书本放回桌上:“这是什么考试?”
“《企业战略管理》。”舒莞笑眯眯地说,“你知道的,尽管我们学院在全国商学院排名第一,但我一直觉得,好多课都挺扯的。这门课的老师,总是喜欢把案例弄得像一波三折的小说。”
他轻笑了一声,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普通水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又倏然顿住。
“毕业后有过规划吗?”他的问题有些突兀。
“我们班的同学大部分会选择出国读研,还有一部分可以校内保研,或者去国内任意一个他们喜欢的学校。”她歪着头想了想,“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学术追求的,应该会选择就业吧。”
“应该?”
“哦,我忘了你喜欢确定的回答。”舒莞抱歉地笑了笑,“我会就业,目标是留在瑞德。”
“仅此而已?”他沉吟片刻,微微上扬的眼角无声流露出一丝凌厉。
舒莞想了想,笑容更加深了,带得眼角勾起来,形成一抹好看的月牙弧度:“其实更加详细的规划也有,不过在你面前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说说看。”他收敛起那抹凌厉,靠在沙发上,修长的肢体看上去非常放松。
“我打算申请提前毕业,这样,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能正式入职。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正式成为你的助理或者秘书,所以提前熟悉你的一切是有用的。”
“目前我的助手和秘书名额满员,我不觉得有扩充的必要。”霍永宁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有一缕落在眉峰上边,令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柔和,更像是认真同她探讨职业规划的师兄。
“明年的现在就难说了。”舒莞笑了笑说,“展锋在你身边工作三年了,明年上半年的内部调整,他应该会离开现有职位。另外,刘洋和Elle都在备孕,一旦怀孕,工作肯定会有调整,所以至少会有一个岗位能空余出来吧?”
霍永宁的黑眸愈发的沉静,眼前这个女孩拥有一种能力,大约就是能令他觉得惊讶。
“你准备在我身边工作?”他伸出手,指尖穿过舒莞长发。他隐约记得上次见到她,她的头发还是栗色的,末梢微卷及腰,因为伏在床上,沾着汗湿,贴在纤细而白皙的后背上,有一种叫人碎不及防的性感。现在,黑亮滑顺的发丝钻过他的指尖,带着轻微的凉意,“这是你的目的?”
“明年这个时候,我想你会更忙碌因为B公司最终还是会吞下A公司的,是吗?”她对他的小动作恍若不觉,自顾自地说下去。
霍永宁的手滑过那些发丝,轻轻摁在她的后脑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探究的意味与他直视,重复了一遍:“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想要一个更好的舞台,如果我真的能走到那一步,我想你不会愿意和我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她微微笑起来的样子很纯真,眼角光芒闪烁,“你也可以换一个更好看、更年轻的床伴。”
他默不作声。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在学习上这么拼命了吧,要在工作上走到你身边,我也要变得更加出色啊”她轻轻叹口气,重新打开那本书,“可现在,我连这道题都不会。”
霍永宁放开了她,眼眸微垂,声音和缓淡漠:“这道题的关键词,是并购。不用管教科书上并购的策略之类的废话,只需要看当年并购花的几个亿,能不能让C回报出来。”
“C不值得吗?当年C的市场份额不大,它背后的集团有着强大的研发能力,因为策略调整才把它挂牌出售。”
霍永宁轻轻舒了口气:“你记住,真正的商场不是你们老师口中跌宕起伏的战场,只要两个字就能概括了。”
舒莞不由挺直了脊背,喃喃地说:“利益?”
他点了点头:“如果C有利可图,为什么又被挂牌出售呢?”
“可是纵观商业史,科研能力远超营销能力的案子也不少,或许是集团的短视,或许是他们急着要资金弥补现有的亏空,总之,如果不是C具有价值,A和B怎么会争相开价呢?”
“你确定A和B都是真心在开价吗?”霍永宁的手指在茶几上轻敲,“教科书虽然没什么大用,可有些东西总结得不错。”
“比如说white knight?”
霍永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中微含笑意:“你懂了?”
“其实还不算太懂,但是多少能猜到了。”舒莞回答,“C公司一定有某种程度的缺陷,而B的出价只是因为障眼法,A顺理成章地接收了那个缺陷,最后才发现上当了。是这样吗,霍老师?”
霍永宁无声地笑了笑,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疲惫了:“我去休息了,你可以再看一会儿书。”
“好的。”她乖顺地说,一低头,黑密的发丝间有两个旋旋。
他怔了怔,目光一时间没有娜开:“为什么找我来庆祝?”
舒莞用笔的末端在头顶上蹭了蹭,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一瞬间似乎有些迷惘。
他安静地等。
“其实我没什么好朋友。”她脸颊有些微红,“而且我怕再不联系你,你可能会忘了我。”
这个答案真是又一次出乎霍永宁的意料。
他就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你也不知道找谁庆祝?”
她竟然老实地点头:“而且我知道,你这样的绅士,就算今天不能和我见面,也会准备好礼物的。我不打算和礼物过不去。”
霍永宁什么话都没说,面无表情地离开,而舒莞咬着那支水笔末端,无声地笑了。
这个年轻男人看上去无懈可击,冷静,漠然,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可她现在,似乎已经能隐约抓住那层“面无表情下”的喜怒了。
譬如现在,她几乎能肯定,他入睡前一定不是高兴的。
“霍先生”她忽然忍不住冲动地喊住他。
他脚步未停,也没回头,不过她肯定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