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卷到眼睛里,霍永宁冷声说,“帮我擦一擦眼睛。”
她木木的“哦”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
她缩回手的时候,他却仰起头,薄唇轻轻触到她的掌心,温热的气息掠过去,微痒酥麻。
“看不见你这颗心的时候,我也会害怕。”他忽然说,“舒莞,下次别这样。”
不知不觉地,她双手揽着他的脖子,越来越用力,眼泪无声地顺着脸,一直落到他的后颈——至于为什么哭,她还真没想出原因,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擦了擦眼睛,只说:“我只是缺氧太难受了。”
五千多米的山口,他的气息越来越粗重,却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停下脚步,稳稳地把她往上托了托,他皱着眉,有意扯开话题:“你该减肥了。”
“我一点都不重。”舒莞抹着眼泪反驳。
他忍不住低声笑,又觉得她是真的重,看上去几百米的路程,他走了一半不到,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心脏正急速地把血液供养到四肢每一处地方,但每一步依旧这么艰难。
可他宁可停下来歇一歇,也不想把她放下来,只好说:“那说句好听的,背着你好沉。”
舒莞想了想,贴在他耳边说:“喜欢你算不算呢?”
他笑了:“多说几遍。”
越野车停在公路的另一边,司机看到他们这副样子,连忙跑过来,递给了每人一支氧气。
舒莞把面罩戴上,用力吸了几口,瞬间满血复活了,从霍永宁背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对司机说“谢谢”。
车子里开着暖气,司机一边念叨着下雪了路不好走,一边把车速放得更慢。
精疲力竭地缺了次氧,舒莞靠在霍永宁肩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汽车停了下来。己经下了盘山公路,路却堵得寸步难行,舒莞身上还盖着他的冲锋衣,迷迷瞪瞪地张望了几眼:“堵车了?”
司机从外边回到车内,拉开车门的时候带进一阵寒风:“前边一辆旅游大巴翻车了,正在处理事故呢。”
舒莞的脸色非常差,也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恹恹地看着窗外,轻声问:“那今天还能到日喀则吗?”
“能到。”司机爽快地回答,“这条路经常出事,到时候拖车一过来,路面一清就行了。”
风雪中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舒莞握紧了霍永宁的手:“前边翻车有人死了吗?”
司机大叔还没回答,有人跑过来挨个敲车窗,用藏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之后,司机裹了件大衣就要下车。
“一车人死了一大半前边人手不够,我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司机大叔走前说,“你们等着吧,估计一个多小时就能走了。”
这个时间算是淡季,其实被堵住的也就一二十辆车,霍永宁穿上衣服说:“我也去看看吧。”说着低头看了看她不肯松开的手,低声安慰说,“别怕,很快就回来。”
她慢慢松开了,仰头对他说:“我也想下去透口气。”
“别出来。”他有些严厉地说,伸手把车窗落下一小截,“坐在车里别乱走。”
她一个人蜷缩在后座,不知道冷还是难受,身子有些发抖,颤颤巍巍地拿出化妆镜,照出来整张脸青白得和鬼一样。
车外雪似乎停了,只是风声更加可怕,像头猛兽在嘶吼。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霍永宁和司机匆忙回来了,两人也不急着回车里,司机打开后车厢取了瓶矿泉水,和霍永宁一起洗掉手上的血污。
霍永宁坐进来的时候,脸色凝重。
不知道是不是敏感,她闻到一阵浅浅的血腥味道。
司机还在唉声叹气,喃喃地说太惨了,舒莞忽然有些忍不住嗓子眼里泛出来的恶心,伸手推开了车门,扶着山壁开始干呕。
其实她午饭也没吃什么,最后连胆汁都翻江倒海地吐出来了,却还是止不住。
霍永宁扶着她的肩膀,站在上风口给她挡风,递纸巾和漱口的水。
舒莞慢慢直起腰,天色暗下来,前后灯光连成一片,她还想挣扎着说没事,霍永宁的眼睛亮得惊人,半抱着她,低声问:“你那个是不是迟了?”
她脑子还有些不清楚,“哪个?”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脸颊微红,说起来是迟了半个多月了,她一直以为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一直没往别的方面想。
“是不是?”他追问了一句。
她勉强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可思议:“我觉得不会啊”
他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又惊喜,恨不得把她揣在心尖似的,嘴角都咧开了:“舒莞,如果是真的你就给我等着吧!”
可等着什么呢?
他转念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要骂她任性跑来西藏吗?可分明是自己纵容着也一道过来陪着了。
还是骂她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子,连可能怀孕了都不知道?
可他现在高兴得有点疯了,怎么样都板不起脸来,愣了半天,赶紧牵着她坐回车里,小心地说:“要是又着凉了,回头再找你算账。”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下颌上的美人沟仿佛都被抚平了,眉眼舒展开,因为眼角还挤出了几丝细纹,握着她的手不肯放。舒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直觉告诉她其实没有怀孕,可是车里有司机,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司机下车去抽烟,顺便也去前边看看路况。
她想要慢慢地把手抽出来,一边清了清嗓子说:霍永宁,我的生理期经常不准。”“
他淡淡看她一眼:“我知道,以后得找个医生帮你调理一下。”
“所以,你不用急着高兴。”她苦笑了一下,“我刚才只是觉得有些晕车。”
他“噢”了一声,伸手把她揽在胸前,“我也没说一定是啊。”顿了顿,低声说,“晚上到日喀则我去买试纸,明天就知道了。”
在她开口之前,他板了板脸俯身去堵她的嘴,一边呢喃着说:“就算是诈胡,你也得允许我高兴一下。”
幸好他还知道她不舒服,浅尝辄止地亲了亲就放开了她,然后望着窗外,再没有说什么,却一脸的心满意足。
司机从前边跑回来,高兴地说:“能走了!”
果然,前边的一溜汽车亮起了尾灯,队伍开始往前移动。
车子开过事故发生的地点,或许察觉到她有些害怕,一直在轻微地发抖,霍永宁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说:“别看。”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嗯”了一声。
“小姑娘别怕,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到啦。”司机大叔乐观地说,“保证你平平安安地到那里,再平平安安回拉萨。”
霍永宁笑了笑,接话说:“她胆子大着呢。”
她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听到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又一次慢慢地睡过去。
这次醒过来,已经到了日喀则。
舒莞觉得腰都要坐断了,在酒店大堂里蹦跶了两下,被一记凌厉的眼风制止了。很快办完入住手续,霍永宁把她送回房间,几乎是心急火燎地出门去了。
套房非常宽敞,每个房间都开了暖气,她还是觉得有些冷,就躲在主卧里看电视。
当地的新闻正巧在报道下午的那起车祸,镜头扫过去,霍永宁还出了镜。他和别人一起抬着一具塑料纸盖好的尸体,表情肃穆而凝重,塑料纸没盖住的那只手软软垂下来,十分恐怖。
难怪他只字不提车祸,甚至不让她看一眼。
可他或许不知道这样惨烈的场景,很小的时候,她就己经看过了。
门被打开了,霍永宁一身寒气走进来,把试纸放在桌边,严肃地说:“明早起来测一下。”说完又觉得不放心,踌躇片刻,“算了,明早我会再提醒你的。”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抱着膝盖,轻声说:“霍永宁,刚才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什么?”他一头雾水。
“下午的车祸,你在帮忙搬尸体。”她轻声说。
“别怕,我洗过手才来抱你的。”他淡声说,“再说这也没什么好忌讳的,逝者己矣,以后每个人都会走这条路。”
“嗯,我不怕。”她重复了一句,扬起眉眼看他,“霍水宁,念念是怎么死的?”
他没有意料到她忽然提起念念,怔了怔:“她那时候身体很弱,住院的时候起了场大火,烧死了很多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害得她那样,你会帮她报仇吗?”她喃喃地说,黑眸透亮,“你会吗?”
“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探身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念念那时候很小,火灾是意外,谁会去害她?”
“是啊,她那么小,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吧?”她抱住他手臂说,无法克制地瑟瑟发抖,“我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很难过。”
霍永宁伸手揽着她一起躺下,薄唇贴着她的额角,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我们的孩子吗?”他伸出手去,轻轻抚着她还很平坦的小腹,温柔地说,“我会好好保护她,不会像念念一样。”
隔着羊绒衫,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舒莞轻轻颇抖了一下,如果她真的有了这个孩子呢?她还要做那件事吗?
她的孩子将来知道了,又会不会恨她?
这个想法蓦然让她乱了思绪,就好像是一条规划了二十多年的路,她一步步走过去,快到终点的时候,有人告诉她,我们走另一条好么?那条的终点不是冰冷的末日,满满都是温暖的阳光,一起走好吗?
“叫高原吧?”他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纪念她的爸爸妈妈在高原发现了她的存在。”
“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吗?”她皱着眉质疑,“霍高原?”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他的思路在走,舒莞苦笑着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从那个美梦里惊醒过来:“我说过了,我生理期一向不准,你可能高兴得太早。”
“我也说过了,就算是诈胡也没关系,来日方长。”他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细细密密地从额头开始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