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瑾一天好似一天后,周娟被周世恒和周瑾逼着离开医院。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周世恒对周瑾倾注毕生心血。这两个女儿也使周世恒满意。虽然至今姊妹俩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姊妹俩的一切都溶进周世恒和叶落花的血液之中。临走时,周世恒语重心长地说:“你姐周瑾日见好转,不要逗留太长,这里有我哩。一年之计在于春,叶落之后就是秋,都深秋了,学业耽误不得,书读得越多,脑子越灵巧,犹如爬山,爬得越高,眼界越宽。千万莫学老爹我,识不得几个狗角爪,所以飞不高,走不远啊!”
工作后周瑾对读技校肠子都悔青了,当年要再刻苦一点,进了大学门,今天就不是这个鬼样子。悔归悔,木已成舟,只能如此而已,强扭的瓜,甜不上口。虽然省一监有警察也有工人,但煮酒熬糖,各干一行,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警察工人都是人,都是两个肩膀抬张嘴,嘴都得吃饭,什么事都是先苦后甜,物无全美,关键事在人为。
十月有个小阳春。周娟磨不过爹爹周世恒和姐姐周瑾,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铁剑。
周娟走后,铁剑常常傻视着床头柜上的花束发愣。那朵朵橘黄色的花仿佛就是周娟那张笑脸。在他最困难的时期,是她陪他度过的。现在他虽说能下地行走了,但仍然吃力,腰间隐隐发痛。
周娟走后,周瑾每天都到铁剑的房间,扶他上床,给他做一些细微的事。铁剑对周瑾有大恩,周瑾心里再明白不过。每次周瑾一进铁剑的病房,铁剑的心里就飘来一片洁白的云。每当周瑾拽被子给铁剑盖,那双温柔的嫩手触摸到铁剑,他就有一次温柔的触动。成人后铁剑很少和女人接触,在边防团特务连时,部队有铁的纪律,战士不准就地谈恋爱。训练时那些傣族少女穿着筒裙,像白云一样在他们身边飘过,他们也目不斜视,更不敢越雷池半步。那是多梦的季节,许多梦放射出青春斑斓,在洁白的垫单上,在草绿色的被子上,都一层层留下青春的斑痕。如今每天面对这花羞雁沉、颜玉貌娇的姑娘,夜深人静时每每不能自已。那种心灵上的撞击、灵魂深入的感应,点亮了铁剑心中那盏灿烂的灯。
在医院里躺了一月有余,那天下午,秋日慵懒地挂在西天,微风伴着无力的阳光,照射在铁剑和周瑾的身上。在周瑾的催促下,铁剑终于迈出医院的门槛。他的腰虽还隐隐作痛,但精神胜于一切,况且原本就是神勇之躯。他们沿着矿医院旁边那条狭窄的小路缓缓地走着,小路两旁是青翠的小竹,路边上黄色矢菊微笑着。周瑾右手拉着铁剑的左手,她虽然已经取下了头上的白纱带,但头上的伤痕还在,这样快就恢复,那是青春的力量。不眨眼粗略看去,仿佛是健康之人,但细细留意,周瑾苍白的脸庞,头上的裂痕还是能看出病态。他们仿佛一对恋人,互相搀扶着走在小路上。周瑾和铁剑缓缓来到山腰间的草坪上,目击苍茫的远山,看秋阳西坠。铁剑虽说报到时来过沙拉矿,但匆匆如过客,他没有细想,更没有细看,此时此刻,登高望远,沙拉矿尽收眼底。这个坐落在两山之间的矿区,左山腰树木掩映,有几栋两三层楼的房屋,那是沙拉矿有名的绿洲,也是矿部分监所在地。当年选分监办公地址时,只有这块地方能栽树,其他地方不是吹北风,就是刮西风,大气中的二氧化硫都会呈酸性,落在地上草木不生。右面山腰上很难长一棵树,是一栋栋整整齐齐的砖瓦平房,很显然这是家属区。山顶上飘着五星红旗的就是矿子弟学校,山洼中是医院、派出所、食堂,不远处是几个监区和监房。
周瑾一时间也陷入沉思,这些山地她再熟悉不过,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子弟学校那高高飘扬的国旗,让她想起上学时的荣耀。时光流逝得太快,让人们猝不及防,但它的一维性上帝都无能为力。
她凝视一会儿山顶上学校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转眼斜铁剑一眼,铁剑静若处子地直立着,宛如一尊雕像。周瑾此刻深晓铁剑心中肯定正细细品味着人生的酸甜苦辣。
一阵风吹过,周瑾有些瑟瑟,忙依偎着铁剑。他们坐在草地上,周瑾绷不住开口道:“这次车祸多亏你,否则”
铁剑不等周瑾说完,忙回道:“这有啥,遇谁都会这样做,何况我曾经是一名军人,如今又是一名监狱警察,都挎枪吃皇粮,分内之事嘛!”
“哎,话虽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但不是血性男儿,没有神来之力,怎能把我拖出闹鹰岩。你看,这次车祸你折断四根肋骨。”
“四根肋骨算什么?我们在丛林中野外生存训练,稍不留意被毒蛇咬一口,攀岩不稳掉下悬崖,比这严重百倍,后果都不堪设想。”铁剑望望依偎在身边的周瑾回道。
“这正是军人的风骨,没有血与火的锻炼,没有在硝烟与战斗中厮杀,没有铁的纪律的熏陶,就练不出浑身的本领,也成就不了军人的血性,这种血性是男人至真至诚的精魂。”
铁剑听周瑾说着,踅脸望望身边这个娇小的女人,一瞬间的几句话,仿佛拉近了他们的距离。闹鹰岩绝地逢生的经历,让他们心有灵犀,几句话让铁剑的心迸裂着,一股滚烫的血液在管壁上汹涌地奔腾着,他眼里泛着晶莹的泪珠。
铁剑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搭在周瑾的肩上,周瑾顺势一个小鸟依人的动作,轻柔地躺在他宽阔的怀中。
铁剑有些激动,虽然血在管壁中汹涌奔突着,从身上直往脑门冲,但他深知自己的处境,把头轻轻地靠在周瑾那黑黑的秀发上,脸紧紧贴着她坚硬的头骨。他是农村人,虽然在部队通过个人奋斗当上了军官,如今又是一名监狱警察,但骨子里受农村文化的熏陶,虽然不相信佛家所谓“轮回”,但他有一百个理由相信缘分。佛家的轮回强制给人灌魂药,而缘分唯有心灵感应,虽然都带有唯心论的成分,但一个是虚无缥缈的,一个是人能感受的、现实之中活灵活现的。
坐在草地中的他俩忘记了时间,但时间不会因为他们的忘却就不飞逝。即将落山的夕阳烧红了脸,羞怯地催促着他俩。铁剑直起腰,他们踩着夕阳撒在地上的余晖,缓慢地往病房走。
他们回到病房,周世恒已经坐在铁剑的病房等待着他们。
近段时间周世恒送饭都直接来到铁剑的病房,他知道周瑾准在他病房里。今天周世恒送来的是一罐土鸡炖野天麻:天麻补脑,土鸡补身养骨,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既可给铁剑补身子,又可给周瑾补脑。
周世恒目视铁剑和周瑾双双进门来,嘴角露出微笑,有意嗔言道:“虽说小阳春,但天凉好个秋,就不怕遭风寒,都二十挂零了,还大大咧咧的。”
铁剑见周世恒埋怨,脸微微一红,看着周瑾莞尔笑笑。
周瑾也听懂父亲的嗔言嗔语,微笑着回道:“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阎王爷都不收愣头青,何愁一点秋风秋阳。父亲放心,他是钢浇的骨肉铁铸的心,没事!”
周世恒边说话,边给他俩的碗里舀鸡汤,看他俩狼吞虎咽地吃饭。正在这时,医院的值班干部慌慌张张说道:“报告周监区长,你监区来电话,犯人吴应泉畏惧劳动自缢未遂,监区让你马上去处理!”
医院值班民警报告完走了,周世恒跺跺脚,嘴中吐一句:“咋搞的嘛,兜安排人监控,咋就又忽略了呢?”唠叨完,对铁剑和周瑾说,“你们慢慢吃,监区又起火了,我得去处理。”说完踅身向室外走去!
第三章 “花匠” 一
从医院到采煤监区有足足一公里路。周世恒抄小路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梁翼的四个车轮快。当周世恒火急火燎,脸色青一块紫一块赶路时,坐在会议室里扯着驴脸的分监狱长梁翼指指采煤监区分管改造的副监区长罗耘问道:“人都来齐了吗?”
罗耘转脸瞅瞅会议室四周答道:“报告梁分监,除分监狱政、教育、生卫几科领导外,采煤监区三个中队领导、监区狱政、狱侦、教育三大干事都到齐了,监区长正从医院赶来的路上,马上就到。”
“马上是什么时间,不等了。浮在水面的是米糠,沉入水底的才是米,吴应泉自杀未遂,虽没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但只有认真解剖麻雀,举一反三方能防微杜渐。俗话说‘吃得邋遢,做得菩萨’。要防止类似张应泉、李应泉自杀案件再次发生。汇报案情吧!”梁翼镜片后的眸子放出咄咄逼人的青光,不温不火地说道。
大家屏声静息听梁翼说完,罗耘向教育干事陈松努努嘴。
正在这时,周世恒喘着粗气推门进来,白炽灯光照着他泛青的脸庞。梁翼身边的位置早就预留了的,他对梁翼点点头,知趣地挨梁翼坐下。
陈松见周世恒已坐定,清清嗓门汇报道:“吴应泉,苗族,现年二十二岁,强奸罪,原判刑十二年,入监集训三个月,到采煤监区不到一月,监区集训完后分到采煤一中队,因畏惧井下劳动,解下裤带自缢于巷道厢木上。被他犯发现,自杀未遂。”
陈松刚汇报完。还没等梁翼说话,分监狱政科科长杨灵就开口道:“从陈松同志的汇报就可看出,吴应泉自杀未遂案的最大疑点是什么——那就是脱管。他如何来到大巷的?又如何离开采煤的掌子面的?很显然,警察三大现场不到位,脱管失控造成吴应泉自杀未遂,责任在直管的带班警察!”
杨灵是个“直筒子”,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敢说敢做那类人,这正是狱政科科长的最佳人选。沙拉分监上千罪犯,如果管犯人的狱政科科长都三天打不出一个屁来、成天充当好好先生,那梁翼纵然有三头六臂,又抓生产安全,又抓监管改造,一个忙出两个来都会老公公背儿媳妇过河——吃力不讨好,准成为消防队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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