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伯笑了笑:“你不要帮着维贤讲话,他哪里会知道我喜欢喝什么茶,以往倒是有知道的人,就是画画的那个,可惜那孩子不在世了,我退休这几年,难免喜欢胡思乱想,我时常觉得,小烨与我更像父子,倒是比你那什么维贤哥,贴心多了。”
胥克念听到这里,笑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眼睛里的小痣闪烁着可以称的上是幸福的光,他还记得以前秦伯伯也这样骂过秦维贤,当时自己站在伯伯身边,又粘又腻像个女娃一样的跟秦伯约说:“我要是你儿子就好啦。”这么些年,秦伯伯还能记得自己,并且想起的时候还能有些感怀,虽然年纪大了应当多想些开心的事情,但胥克念一直以为自己的死不过是如同庄家少了固定食客一样的小事,如今看来,还是颇有些人为自己伤心的,虽然他们都不姓庄。
秦伯约看着面前的青年这样笑,若是只看背影,他断然不会将面前的人跟庄烨联系在一起,但只要迎上他那双眼睛,就有一种相似感从眼睛里透出来,就好像那个少年,隔着这具躯壳,从灵魂里跟他对望:“你维贤哥没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岂止是说过,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好吧,虽然明明是这么诡异的真相,他居然也能知道,有时候真不得不佩服秦维贤的大脑回路,跟正常人不是一个构造,胥克念腹诽了几句,想着还是不要吓到老人家,于是笑着说道:“嗯,说过。”
“笑起来也像,那孩子笑起来就特别的真,不造作,高兴难过都表现在脸上,他若是活着,如今肯定也是个特别性情的人。哎。。”
“咱们不提他了,提到他伯伯难免伤心,年纪大了,还是要想些快乐的事情。来,我泡茶给你喝。”胥克念说完,也不带秦伯约回话,拆开茶叶罐,熟练的用秦伯约教他的方法泡茶,秦伯约饮红茶的方法十分传统,不似他们这些年轻人,喜欢兑些奶精啊什么的,于是胥克念也就按照秦伯伯的规矩来,秦伯约看着青年灵巧修长的双手在紫砂茶具上动作,洗杯落茶,动作熟练老道,似是寻常事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品茶的可并不多,秦伯约隔着袅袅的雾气,又仿佛看见了那个人小鬼大老喜欢跟自己探讨老成问题的少年。
“伯伯,喝茶。这是正山小种里顶级的金骏眉。”
秦伯约接过茶,金骏眉因为全是采用茶叶的芽尖所制,所以在冲泡的过程中很有讲究,稍有不慎,就会冲起一堆茶毫,如同脏池塘里的碎萍一般影响观感。而这杯茶刚才冲泡时便小心的沿着杯壁细流注水,待茶汤满时,只看到芽尖在水中舒展,茶毫氤氲在琥珀色的茶汤之上,清丽剔透,空气中逐渐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松香味儿,秦伯约很满意很高兴:
“好多年啦,知道我好正山,送我金骏眉银骏眉的不在少数,为我亲自冲泡的亦有相当数量,这一杯,却是我这么多年看过的最好的,你。。。”秦伯约低头趁热细啜,想说些什么,话在舌头上滚了几圈,出口竞变成了:
“我年纪大了,难得跟你投缘,不忙的话多来陪我说说话,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或者秦维贤帮忙,亦可直言。”
秦伯约想着这些年自家儿子很少回主宅,大多窝在他自己在外面不知道哪处的房子里,如今竞带个这样的少年回家,也不知道怀的是个什么心思。秦伯约老虽老,但不糊涂,他可不会认为这是秦维贤想着尽孝,找个如庄烨那般乖巧伶俐的孩子陪自己解闷,这人听说也是圈子里的,许是有什么事要麻烦自家儿子吧。
“好嘞,有空我一定来,其实茶叶呢。。”胥克念也觉得在别人眼里,自己跟秦维贤着实算不上太亲近,不过是合作过几部片子的校友而已,但却颠颠的给人家老爹送了这么些茶叶来,不解释一下有些说不过去,“茶叶呢,是维贤哥买的,我经常听他提起伯父,所以就想着能来拜。。”
“行啦,你不要安慰我,维贤那孩子我还不知道,他会知道我的喜好?我这样说倒也不是说他无心,只是啊,这孩子心粗,若是将他的心眼比成捕鱼的网眼,座头鲸都能从网眼里漏出来。。。”
“。。。。。。。。。”胥克念完全被这个比喻给折服了,十分想笑,但又觉得可能会失礼,于是只好闷头喝茶。
“爸,座头鲸才不能用渔网捕呢,用捕鲸叉。而且,我这不找了个知道你心思喜好的来嘛。他比小烨如何?”秦维贤不满一老一小将他晾在一旁,又听得自家老爹如此诋毁自己,终于忍不住插话。
“没礼貌!当着客人呢,你让我怎么说他当然不如小烨啊。。”
胥克念:“。。。。”
胥克念此时深深的觉得,秦维贤这个能漏条座头鲸的心眼,其实某种程度上是遗传吧。
秦伯约很快也发现自己话说的不妥,只好不要意思却又十分坦荡的看了胥克念一眼,不知道怎么的,秦伯约就是觉得,面前这个青年,一定不会介意,与人情无关,心理上青年也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待秦维贤将小年送回家再返回秦宅时,秦伯约正捧着那罐大红袍笑眯眯的看,见秦维贤回来,脸上难得带了点儿笑模样:
“今天这孩子真不错。”
“。。。。”因为关系尚未确定时时处在危机感中的秦维贤,此时产生了一种十分脱线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小念和老爹之间的皮条客。
“爸,你是因为他像小烨而觉得不错,还是真的觉得他人不错?”
“这有什么区别吗?像小烨的孩子,能错到哪儿去,都是好孩子!”
“。。。。”秦维贤端起胥克念喝剩下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茶杯,牛饮般的吞了口茶水,皱着眉头道:“爸你这可够偏心的啊,瞧这话说的。。”
“我又没说错,旁观者清,小烨那孩子,就是比庄桦好。庄家两口子都是糊涂蛋。什么身体不好看着弟弟活蹦乱跳心里不平衡,什么因为长能活动折损男孩天性造成心理阴影,都是扯淡,那你说小烨呢?他看着本来就很少有笑模样的爹妈把仅有的那点笑容都给了庄桦,他不难过?他看着爹妈对庄桦的各种满意和对自己的各种不满,他没阴影?哦,就庄桦的数理化中文好叫好,小烨的钢琴油画那么厉害,就不叫好?就叫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小烨那时候那么小,听到这种话,他心里能平衡?肯定也难过也不甘,但那孩子像庄桦那样两面三刀了吗?像他那么偏执了吗?像他那么扭曲了吗?说到底还是品性。庄桦那孩子,就是心术不正。”
秦维贤听着老爹为庄烨打抱不平,抓住了里面的关键词,秦伯约这么一说,秦维贤才感觉,庄桦确实有些偏执,于是终于说出了再次折返的目的:“爸,你那个在交管局当头头的朋友还在位置上吗?”
“不在了,但刚退下来没多久,他经受提拔上去的人脉还在。”
“哦,那。。能不能帮我再查查2001年的一起车祸。”
秦维贤端茶的手一哆嗦,茶汁泼泼洒洒漾出来几滴,金骏眉真是好茶,已经是第十泡了,泼洒出来,依旧松香弥漫,秦伯伯又想到了青年下午说的那句话“金骏眉如同有内涵的好姑娘,禁得住泡。不会像寻常茶叶,几泡下去,途剩一坨茶渣。”想到这里,秦伯约嘴角不由得带了点笑,若是小烨长大,想必也是这样幽默可爱吧。
猛然又发现不可爱的儿子此时正纳闷的盯着自己,秦伯约这才发现又走神了,才接口道:“是。。庄烨的那起?你是怀疑在什么?”
“是这样,我那天碰见了王禹。。。”顿了顿,秦维贤吸了口气,才又道:“他跟庄桦在一起。”
接着便将那天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猜测通通告诉了秦伯约,老爹跟自己关系虽然冷淡,但绝对算的上是个理性讲理的父亲,再加上秦爹一直那庄烨当亲儿子一样疼,所以告诉他,利用他手中的关系,或许真能查出些什么也说不定。
“有可能哇。。”秦伯约饮了口茶,语调颇有些苍凉,还带着些难受:“庄桦那孩子,我说他偏激扭曲,庄家两口子还不爱听,那孩子看上颗破珠子,就必须要得手,不惜杂碎物件将珠子抠下,至于碎了后别人有没有茶壶喝水会不会渴死,他是不管的。”
51、浮名相累
胥克念有次跟秦维贤吃完夜宵压马路,看到个乞丐十分可怜,一条腿的裤管空空荡荡,戴着手套,上面因为常年拄拐粘连着皮肉,纺织物上渗出些斑斑血迹,乞讨前面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另一条腿也即将不保,希望好心人施舍点医药费治病云云。此时已是夜深,他跟秦维贤有腿有脚的站着,那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家,胥克念心下不忍,给了他些钱,秦维贤当时摇摇头没说什么,带着他走了,却在下一个路口,看见刚才那位“独腿乞丐”此时健步如飞,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绝对比胥克念的“帽衫牛仔裤”更加昂贵的套装,手里拿着白色的电话在大声的说着听不懂的方言,胥克念隐约可见手机的标志是颗被咬了一口的苹果,胥克念有悲哀又沮丧,连脚步声都跟着沉重了起来,秦维贤怕他又开始纠结别扭,只好哄道:
“好啦好啦,这些东西都是很简单的道具处理,只要用绳子把一个腿绑在另一个腿上,再穿条裆很长的宽松裤子就行了,下次遇到这种事儿,想想剧组道具师处理残疾人的几种常用办法,就不会那么冲动了。”
“你刚才不早说,马后炮!!”胥克念一听原来这家伙早就知道,居然就这样冷眼旁观自己把血汗钱交给骗子,转而把对骗子的怒火全部转移给秦维贤。
秦维贤赶紧摸摸青年的脑袋顺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若当时阻止你,你肯定以为我心理阴暗,把人都往坏处想。好在你也没损失多少钱。哎,也是凑巧碰上了,若是碰不上,你或许会以为做了件好事儿而倍感心安,既然花几十块能让你心里好受,我干嘛把他戳破?”